後院裡的女人們,要說互相憎恨是容易得很,隻消幾個舌頭長的去搬弄幾句是非,便有人要禁不住撩撥,彼此恨不得要弄個小人來紮紮了。
可互相寬諒倒也不難。
尤其是在那個引起她們争鬥的根子跑路了之後。
楊二爺不在家裡,姬妾們相争的動力就弱了許多。
畢竟她們現下隻能争大娘子的口頭鼓勵和一些好吃好喝的,這都是眼皮前的事兒,不算是動搖了長遠的利益。
那麼此刻也不必十分下死力去争。
更有些人想得清透——如今爺還在,她們争一争,能得個巧宗也便罷了。可這許多年裡後院一個孩童也沒見過,今後也未必能見,那麼二爺走後,她們這一幫烏眼雞怎麼過日子呐?
還不是得由大娘子管着她們的去處?
大娘子若是喜歡你,留在家裡一道相伴着過日子是不難,你要是不想,打算再嫁的,那以大娘子的好性兒,多半也會給些陪送,許你出去了過好下半輩子。
大娘子要是不喜歡呢?
一句話給你舍去廟裡做了姑子也都算好的了,将你配個沒良心的男人,甚或賣出去為奴為妓的,她也不折本。
那日子,可是她們能過得的?
現下爺不在家中,何不打疊精神讨好大娘子,這再沒有吃虧的!
這思路,往前大夥兒都是沒有的,可楊二爺前腳從家裡逃命般跑路,後腳便有人回過味兒來了。
那些蠢鈍的,經心腹婢子提點兩句,也都明白過來了。
往前楊二爺在後宅裡是有些知心人兒的,然而如今,連知心人兒也得去大娘子跟前賣巧。
都曉得爺是扛不住的呀,先時她們跟爺哭訴,說大娘子不許她們陪他,是妒忌,可結果呢?爺去找大娘子鬧了一通,大娘子當面哭得雨打荷塘,掉頭就把她們給排布了一番。
那還不容易麼?
一家子人吃前後兩口竈,全做她們不吃的東西。恰趕上分首飾衣料,給她們的全是紅配紫之流的惡顔色,穿戴上了往别人身邊一站,哎呀,好一個俗氣的地主婆兒進城!
這就難免要挨人嘲笑,可誰樂意挨嘲笑呢?
再去找爺哭?爺是有憐香惜玉之心的,可他看到家中的女人們都腿軟,現下更是不回家了,留着他的心肝兒們在素婉手下,任她搓圓按扁。
他還覺得自己有譜呢——大娘子雖然醜了點,但極是個賢惠人啊。她能把那些個小美人兒怎樣呢?
哪知他在外頭躲懶這些日子,家中已然叫素婉整成了鐵桶一隻。
便是還有人對大娘子不滿,當着面也好,背着人也好,都不敢有一個字兒的說嘴。
至于她們心下苦不苦,素婉不在乎。
她拿捏着家下花用,還怕誰在這裡出精倒怪?
誰敢不讨好她來。
讨好她,便要想着她的喜好——大娘子喜歡什麼?
喜歡老實人!
如今這整個楊家,那些個往昔裡争風吃醋的姹紫嫣紅們,都改了性子一般,每日裡不是對着紡車織機,便是提着繡繃,伺弄花朵。
大夥兒都挺勤勞的,素婉便不介意時不時派個小厮出去,到家下的鋪子裡尋爺。
把他的莺莺燕燕們繡的相思荷包、做的鞋兒襪兒一應物事捎給他,勸他回家。
這誰能不承大娘子的情呀?
隻楊二爺有苦說不出:這樣表情的儀物,若隻收到一樣,他便會想到那佳人的模樣身條,想起一些缱绻時的旖旎時光,說不定心下還癢起來。
然則一來便是一包,某甲的荷包繡了一雙鴛鴦,某乙的襪子上刺了并蒂蓮花,某丙好呀,當年是個識文斷字的解語花,隻寫來一封信,他拆開一看,好麼,那信中全是些相思!
他看一樣,便是一筆債,筆筆都似要榨幹他的骨髓。
相較起來,倒是他的外室還本分些,至少一個女子,比家裡那一群好應許多!
可素婉根本不打算放過他的。
這惡心的東西現下說是不近女色了,可誰知道他見到那白衣女兒家,是不是又要突然生了觊觎之心,把人弄回家裡來意圖用強?
最好的法子還是讓他快死!
那怎麼能放他在外室家裡頭快活?
她抓了楊二爺的小厮,威脅他要打嘴,便将外室的地址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