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還眼淚汪汪呢:“大娘子可萬萬不能找那瞿娘子鬧呀,瞿娘子是個溫柔的,這些日子來,爺偏寵她得很。大娘子若是鬧了她,說不得爺要惱,那會子小的怕是沒命活了。”
素婉便笑:“你這皮猴子,打量我是那等妒婦?我不過是念着家中你許多娘們,這些日子都不見爺了,若是能把這新寵請回家中,大夥兒姊妹們一并過日子,别人也好沾沾光。”
小厮這就松了一口氣,沒口子拍盡惠娘馬屁。
是呀,大娘子一貫是個賢德人,若是旁人家的妻子,怎會高高興興讓丈夫将外頭的女人接回來呢?
大娘子不止是說說,她還做呢,叫小厮去問問那瞿娘子,願不願意進楊家宅子一并過日子。若肯,尋個空兒來見她。
還千叮萬囑:“她若是不肯,便不必叫爺知曉了!”
小厮自然省得,道:“爺心裡最愛重的還是大娘子,若是知曉她拂了大娘子好意,必是要惱她不識好歹的。大娘子連這都為她考慮到了,可見真真是天下第一個好人呀。”
素婉擺擺手,一臉賢惠:“我哪裡就是天下第一個好人了,不過是想咱們一家子,和和樂樂過日子罷了!”
那瞿娘子聽了小厮傳的話,哪有不願的。
做人外室的,在外頭瞧着風光,可到底連個正經妾室也不算。若是能進了楊家一起過日子,那也能做個“八娘”,縱然現下能支使的下人少了,沒在自己家中暢意。
——可是楊家大娘子寬容好性子呀,去楊家做妾包養老呀!
瞿娘子一口答應下來,還叫家裡使喚的婢子,跟着小厮去了楊家大院裡,讨了惠娘并另六位“姐姐”的腳印兒,要做鞋來孝敬她們呢。
又掏了自己的體己,去打了些簪子钗子來。
她滿心歡喜地準備着,想着這可算是終身有托了,于是親手給惠娘做的鞋上,她還要繡個百蝶穿花呢。
瞿娘子正興興頭頭繡着花,不提防楊二爺從外頭進來,見她手中忙着活計,便随口問道:“你前番不是才做了雙鞋,怎又做起來?”
瞿娘子臉上一紅,道:“是做給大姐姐的。”
“大姐姐?”楊二爺眉頭一皺,他覺得事情并不簡單。
“是爺家裡的大姐姐,”瞿娘子依依道,“她托人來遞了信兒,說我長久在外頭總是不美,有意接我進家哩。爺當真好福氣,娶了這樣一房知冷熱會體貼人的娘子在家裡!”
楊二爺就變了臉色。
他說:“你若是回家裡去,我平日去哪裡?”
瞿娘子就愣住了:“爺……不肯家裡去?”
楊二爺道:“那院子裡一夥子虎狼,你道她接你回去是為着你好,實則是不肯我長期在外,冷落了家裡那幫子,才騙你回去,好叫我在外頭沒有落腳的所在罷了!”
瞿娘子便笑了,溫婉道:“我自然是盼着能獨占爺的,可家中那許多女子,不也一個個都如我一般,整日裡沒事兒便思着想着爺何時回來?爺縱不給她們恩寵,見見面,她們也有個指望。”
楊二爺隻是擺手,道:“你這妮子好生不識好歹,你我在這裡做個夫婦有什麼不好,你非要回去做那伺候人的妾?你若鐵了心要回,那便回,隻這屋子我還留着,我再尋個知情懂意的來,卻也未見得輸了你!”
瞿娘子便怔住了。
她原是個死了男人的良家婦人,因家中财貨都被叔伯們分了,娘家又不肯她回去,沒奈何才做了這個外室的。原當楊二爺就喜歡她美貌溫柔的模樣,是而日日在她這裡盤桓,都不肯回家。
她雖是個外室,過得日子倒真像是正頭夫妻呢。
隻是,“像”究竟不是“是”。
她本也是個知道本分的女人,自己這樣無媒無聘跟了楊二爺的,自然不能和他家下的大娘子相提并論,是而也沒想過去比什麼。
原也指望着借着這寵愛能有個一男半女,此後哪怕是做個妾,能擡進楊家裡過日子,也便安心了。
可好心的大娘子給了她希望,說不需她生兒育女,便肯接她回家,一起過日子。
她那麼歡喜,走禮的物事都準備齊全了,想着今後既有夫主愛敬,又有體貼人的大娘子護着,這苦了一世的命,卻原來還有點甜頭。
隻是,這點指望破滅的時候,就令人格外難堪。
大娘子還是許她進家的。
可是夫主不許!還跟她說,她若是走了,他就再養一個!
原來她是個誰人都能替代的嗎……
她也是個乖巧的,見得楊二爺态度堅決,便轉了話頭,說了幾句旁的,服侍他睡下。
自己躺在一邊兒,卻是心潮起伏,想着他怎麼就不肯讓她回去——隻是為了躲家中的那票女人們麼?可他待那些下了聘,小轎擡進去的妾都這樣涼薄,待她的美貌和溫柔也吸引不住他了,她又會是個什麼結局?
瞿娘子含着眼淚望了身邊已經熟睡的男人一眼。
她咬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