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吉哭得非常收斂,眼淚沿着臉頰注成一條線,但她隻是掉眼淚,卻沒有哭出聲,更不曾訴說什麼。
素婉等的有些着急。她倒是希望松吉掉淚的時候也說一點兒什麼,這樣她也好知曉,這對小夫婦的“不睦”,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但即便不提她的壞心思罷,單說一個女人瞧着另一個年輕的女孩兒掉眼淚卻不知緣由,連勸也勸不出來,就顯得極其尴尬。
她倒是也說了一二句“有什麼難受的,不樂意的,和我說說也無妨”之類的話,可是松吉隻是搖着頭。
那就是不願意提。
要麼是天生就倔強,便是忍耐不住,也不肯将傷疤露于人前。
要麼是早就被家中人囑咐過,無論遇到什麼,也不可以在夫家的其他人前顯露不滿。
素婉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松吉哭得眼都腫起來,她才起身,拿了幾塊糖過去。
“嘗嘗罷。”她說。
松吉聞言愣了一下。
她努力睜開眼睛,望着面前施施然坐下的阿蘇如。
“阿姐,我……”
“吃點糖,”她說,“吃點糖,就不苦了。”
其實吃糖怎麼能不苦呢,松吉渴望的也不是口中的那點兒甜味,但她到底是伸出了手,從素婉掌心裡拿過了一塊糖,慢慢噙在口中。
她應該是想保持一個貴女的教養風範的,至少,塔古部是在更南方的所在,總是比亦勒部更容易得到“南國人”的糖。
但這塊糖讓她的眼睛亮了,這是騙不了人的。
“好吃嗎?”素婉笑着問,“阿姐那裡還有的是點心,往後若是口中淡了,便來找阿姐。”
松吉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點頭之後卻又紅了臉。
她怎麼這麼一副沒有出息的樣子!
素婉遞了一塊手帕給她,溫和地說:“我家的弟弟不懂事,你受委屈卻沒法子說,這樁婚事也再不能容你反悔,我看着難受,可我能做什麼呢?無非就是想到我自己也有妹妹,想你比她還小些呢,你該有個人呵護你。”
松吉抹抹殘淚,低聲道出一句“多謝阿姐”。
“再不要和我客氣,”素婉道,“日子還很長呢。你總得學會找個法子讓自己歡喜,否則這幾十年歲月該如何過才好?”
松吉低聲道:“母親和我說,等生了孩子就好了,日子一下子就過去了。”
素婉反問:“你想生孩子嗎?”
松吉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可之後卻又遲疑了。
“其實要是說我自己,我……有點怕。”她說,“我知道有很多女人,在生孩子的時候死掉了——但是不生孩子也是不好的罷?我出嫁之前,阿娘就說,要早點兒生下孩子才穩固呢。”
素婉道:“究竟是穩固你的地位,還是穩固聯姻後兩個部落的關系?”
松吉吃驚了。
她隻知曉這位阿姐是個溫柔善良的人,部族裡的人都這麼說,可是沒有誰告訴她,阿姐還會說這樣的話。
這不是一個隻會溫柔和善的人會說的話。
“我來告訴你——你嫁過來,是為了我們兩個部族今後能夠守望相助,可是塔古部現在麻煩纏身,所以你的父母希望聯盟更加牢固,如果你能有一個兒子,我們的姻親關系就再也不會斬斷了。”素婉說,“可是你還小啊,你還在長個子罷?”
松吉懵懵地點了頭。
“十六歲……不,二十歲以下的女子,生育是很難的。你自己的骨頭還沒有長好,怎麼能承擔一個孩子呢?别說母親容易受傷害,便是孩子,多半也長不了多麼康健的。”素婉說,“部族需要你生育,可是你又不該生育的時候,你要怎麼辦呢?”
松吉咬咬嘴唇,說:“那我也要試一試,如果真的不行,死了也是沒辦法……”
她說不下去了。
因為對面的阿蘇如阿姐在搖頭,一副很不贊同的樣子。
“怎麼能輕易說要死呢?你應該想想還有沒有其他法子能達到你的目的呀。”素婉說,“想要讓聯盟穩固,最好的法子是讓亦勒部也需要你們塔古部。”
“亦勒部能需要我們做什麼呢?”松吉說,她的目光突然落到素婉拿來的糖上,“就連一塊糖,你們也做得比我們好。”
“你們為什麼需要亦勒部呢?”素婉說。
“因為我們在被南國的懷王攻打……”松吉說,她突然發現,面前的阿姐神色一變,不由驚道,“阿姐,怎麼了?”
素婉的心跳得突然猛烈起來:“懷王?”
她重複着,是松吉發音不準嗎,還是……
“是……一個很年輕的南國王爺?”她問。
“這我倒是不知道,可是,好像也是這幾年才來的罷。”松吉說,“我小的時候,南國人一直躲在長城後頭,隻有我們的騎兵過去搶東西的時候才能見到幾個農夫。唉,其實也不怪他……我們要是被人搶了,也是要去搶回來的嘛,可是我們總是吃敗仗,大家就都很恨他了……”
她絮絮說着,忽然發現,“阿姐”似乎沒有在聽,反而抿着嘴,臉上的神情很是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