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蕭執還有些頭腦，很識時務地放棄了南征的計劃，他的朝廷都要被此起彼伏的造反百姓給掀了！

雖然陳國在堅壁清野的時候也有百姓餓死，大城淪陷後也難免被晉軍報複屠殺，可至少社稷是保住了。

這一招是有用的。

而對草原上的胡人而言，這一招就更好用。

晉軍仍然要吃飯，但他們不可能在草原上放牧。而一片草原上有沒有人放牧，部落首領是能夠決定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不要再南下了？”塔古部的首領狐疑地問，“放南國兵士到咱們的草原上來，好讓他們吃不上飯，自己散去？”

“是。”

“那他若是不來呢？若是不來，我兒子的仇就不報了嗎？”

“他一定會來的。”素婉說。

“你怎麼知道？”

“我是巫女。”

塔古部的首領感到自己仿佛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塔裡讷欽的兒女怎麼都是這麼一副樣子，總不能他們是特意來消遣他罷！

他憤怒地看向塔裡讷欽。

塔裡讷欽卻被他這一眼勾起了一些回憶：關于阿蘇如一口咬定他兒子會早早死掉的那件事……

他雖然不知道阿蘇如怎麼能用出大巫本人都不會的預言術，但萬一他的女兒，就是天賦異禀呢？

他說：“親家，應該信她。”

塔古部的首領忍無可忍，站起身道：“你們和我們一起作戰，我本來是該謝謝你們的，可是，我的女婿打了敗仗在前，您的女兒要把虎狼放進我們塔古部的牧場在後——恕我不能接受你們的安排。如果你們不敢和南國人真刀真槍地打，那就在一邊兒看着罷！我們塔古部的兒郎，個個都有和南國人拼死一戰的勇氣！”

這話說得當真是氣壯山河，塔裡讷欽的臉就要挂不住了，他臉上泛紅，眼見着就要開口說話。

可素婉聽着這話很不舒适。

素婉搶先開口道：“伯父這話，說得我好生迷惑。去年秋天，南國人是怎麼突然到了我們亦勒部右翼的草場上的？”

塔古部的首領面色就是一僵。

“我提醒伯父一聲：他們是從塔古部的牧場上過來的，隻不過區區四千人，在塔古部的地盤上卻是橫行霸道，沒有受到半點兒阻攔。伯父現下說你們部族的男兒，個個都有和他們拼死的勇氣，敢問去年秋天，這些好男兒是還沒有生出來嗎？”

“你！”

素婉神色冷峻，道：“伯父總不會以為，他們殺了您的兒子之前，您的戰士們就無心作戰，您的兒子死去後，他們就下定決心要為您報仇，連死都不怕罷？恕我直言，您的兒子沒了，跟他們有多大關系呢？他們若是為了您複仇的決心，如老犬與狼群搏殺一般死戰不退，敢問您要怎麼安置他們的親眷，怎麼養他們的兒女？”

塔古部的首領盯着她的父親：“塔裡讷欽親家，這就是你的好女兒？！”

塔裡讷欽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說：“我的女兒怎麼了？她說的哪句話不對？我沒有問過你去年為何将南國人引到我們亦勒部的草原上，還出于兒女親家的身份來幫你打仗報仇，你卻嘲笑我們沒有勇氣。圖那！你摸摸你的良心，你是人嗎？你對得起今日為你報仇捐軀的亦勒戰士嗎？好，你勇敢，你自己去打仗，我們今日就拔營回亦勒部，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報仇！”

“你的将士死了跟我有什麼幹系？是你的兒子帶着他們打敗仗！”

“是你的女婿為了給他的舅兄報仇太過性急！”

“見鬼的太過性急，你的兒子對我女兒如何，你當我真的不知道嗎？”

“他要是對她不好，她能懷孕嗎？”

素婉第一次見到兩個部落首領這樣互相攻擊的場面。

這種話若是換了兩個普通戰士來說，說不定早就打起來了，可是首領們涵養非常，隻動口不動手，吵了個天昏地暗，吵到太陽落山，得出一個結果。

還是不能分開！

大家一起後撤一段！

倒不是因為塔古部的圖那相信了素婉的話，實在是戰況本身決定的：胡人南下，打的就是晉軍猝不及防的當口。如今布勒爾這個蠢貨帶兵送了人頭，晉軍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迹，還要往下走 ，那就着實有點兒不知死活了。

不如暫且退一退，如果晉軍追來了，再說追來了的事兒，如果晉軍沒有追來，大家換一條路南下。

塔古部去擄掠晉國北疆的事情才過去幾年啊，圖那對南下的路記得清楚得很！

有了這麼個“換條路再打一下”的前提在，撤兵好像就不那麼丢人了。

隻是圖那對阿蘇如實在是有些看法的，她騎馬路過時，他都要哼一聲，鼻息重得像是一頭老公牛。

素婉聽得分明，這回她不想當做沒聽見了。

如今兩家合兵一處，她的一舉一動，塔裡讷欽都有可能知曉。

她不能在一個把她視作繼承人的老頭兒心裡丢面子！

她勒住馬，瞧着圖那：“圖那首領，别這麼固執，聽我的，就算丢了面子，至少你的兵馬和百姓還在。若是實在不信我的預言，下回我也就不和您說了，彼時要是有什麼壞事兒，您可别怪我！”

圖那又發出了老公牛的“哼”聲，扭過頭不看她，以示絕不向這不懂禮貌的晚輩屈服。

素婉回以嘲諷的冷笑一聲，踢踢馬肚子，招呼了對圖那怒目而視的阿檀和托古倫，帶着他們走了。

走出一段便道：“去告訴我父親，叫士兵們做準備，咱們夜裡把哨探派遠點兒，馬放近點兒。南國人這幾天……應該會來劫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