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活着的時候就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那麼還何必期待用幾世的委屈換一世重來的機會?
更況以這聲音的性子,就算她能做回自己,想必也是要逼迫她向男人們服軟的,否則這幾世磋磨她的意義又何在?
所以她就在這裡,含着淡淡的微笑,等待自己的命運。
隻是這等待仿佛有些漫長,仿佛那聲音背後的力量在為她挑選着什麼。
那自然不會是為她選到什麼好東西。
她再次擁有身體時,耳邊盡是慌亂的喧嘩。
“還沒收拾妥當嗎?小娘子的夏衣呢,這箱子裝的是首飾不是,香爐,香爐在哪裡?!”
“來不及拾掇了,阿姊,郎君說辰時初刻就走,現下不足半個時辰了,哪裡來得及收拾夏衣呢!”
“那也不能一件都不帶——等等,你手上拿着什麼?這破包袱——你要去哪裡!”
“我,我就回一趟家,叫我阿娘他們也快逃……”
素婉睜開了眼,便見一個穿月白衫子的大丫鬟,氣勢洶洶訓斥面前還梳着雙鬟的小女孩兒。
那小女孩兒的鞋子頭上,布都磨得開綻了。
想來她是這宅子裡的一個小女婢罷,如今剛吃了那大丫鬟劈面兩記耳光,眼淚隻在眶中打轉,卻是一滴也不敢落下來。
“你阿娘,你阿娘把你賣進了我們柳家,你就是我們家的人,還回去做什麼?!告訴她逃?呵,城門就那麼點兒大,過得去張侍郎家,過不去韓中丞家,還有你阿娘一家子窮猴走的路?!快去幹活兒,再多事,仔細我們連你也不帶!有命來伺候我們小娘子,叫旁人來,忠心還忠不及呢,隻你這殺才,好沒有好歹!”
大丫鬟是在罵人不錯,可是口音清脆之外還有一絲婉轉的意思,竟似乎是南人口聲。
而那小些的女婢捂着臉諾諾連聲,言語哝聲嗡氣,素婉聽着,像是晉國西部的秦隴口音。
她定定神,看過原身前世的記憶,心下便了然:也難怪那大丫鬟兇呀,她是柳家從東郡帶來的家生子,名叫煙水,是柳家千金真真的“貼身人兒”。
可這小點兒的月沙,隻是在長安城裡新買來的本地女娃,雖是良家出身,因家裡日子過不得了才賣了她,可窮家女在富家婢面前,怎麼能擡起頭呢?
挨打了也就挨了,嘴唇破了就自己舔一舔,把血漬舐去了,好接着做活兒。
再不敢有一句怨言,也不敢求煙水放她回家。
素婉心裡有些不得意,她輕輕咳嗽了一聲,原皺着眉頭盯小婢女們做活兒的煙水一扭頭,見她走出屋子來,立時就換上了一張活潑潑的笑臉:“小娘子莫急,眼下就收拾好了……”
“來不及收拾的東西就不帶了罷。”素婉平聲靜氣道,“逃難的路上,帶的财物多了,反而累贅。譬如這香爐——饑不當食,寒不當柴,還沉重得很。若是引來旁人觊觎,我阿爺手下也無有兵将,如何能保得财物和家人都平安?”
煙水就急了:“那怎麼能行,小娘子今後是要做太子妃的,就算是要出門,也不能亂了體統!沒有香爐,如何熏香呢?外頭沐浴不便,若連熏香也不能,多不體面啊!再者,郎君這裡沒有兵,太子殿下有啊,他會派人來護送咱們的!”
素婉皺眉道:“究竟是你做小娘子,還是我做小娘子?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煙水大約很少見她惱怒,吓得不輕,立時就跪下來:“自然是聽您的,聽您的。”
“那就把這些阿物兒都扔下。”素婉道,“你也不許偷着帶,叫家在長安的各自拿着些,就回家去吧。”
“不,等等,小娘子!我們在外頭也要花用,也要人做事,怎麼……”
“人家爺娘都在城裡,若就她們自己和咱們走了,留下一家人生死不明,她們難道能安心嗎?”素婉道,“一出長安,何時再能回來,便是誰也說不準了。若是大家還有重聚的機會,彼此勿要忘了,也算不枉咱們主仆一場。”
她這麼開言了,煙水就是急得跺腳,也沒法子開口說不準了。
那些個本地買來的小女婢們彼此瞅瞅,俱有些意動,卻是誰也不敢先邁腳往前。
院子裡突然就安靜下來,而外頭還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那是往宮中送戰報的驿馬——這樣急,前線怕是沒有什麼好事情了。
素婉催促道:“便是不敢拿财物,難道你們還不回家嗎?過會兒,怕是連水門都落了閘,你們打水道遊出去都行不通了!”
她這麼一說,最後一個買進來的月沙就狠了心往前邁出一步,她膽子也不大,隻抱起了方才被煙水打落的破包裹,向素婉行了個禮:“小娘子,奴婢等您回來,還來伺候您!”
說罷也不待素婉回答,掉頭便走,走着走着便換了小步的跑,過了折廊便飛奔起來。
素婉道:“你們還等甚麼呢?你們幾人的家,也不比她家近——拿些銀錢去罷,藏起來,戰後用得上。”
于是那幾個也就上前,取了些銀錠銅錢,行禮之後跑掉了。
隻有煙水一張臉憋得通紅:“小娘子!她們都走了,我們路上怎麼辦,我一個人伺候您,如何忙得過來!”
素婉看看她,道:“不放她們走,這一路上要吃多少喝多少?這樣多的人,若有匪賊,豈肯放過咱們!”
“可您是太子殿下的……”
“更莫再提。”素婉道,“他不會幫我們的。”
煙水便吃了一驚,眼睛圓溜溜的,望着她的小娘子——在京中最美麗最聰慧的小娘子。
她不明白,太子怎麼可能不幫她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