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在阿蘇如的世界裡待着的時間并不長久。
或許是因為她毫不留情地把辛赫爾處死了?
或許是因為她洩露了天機,讓晉國太子順利地把懷王安排去了地動的所在,導緻懷王“意外”身亡?
或許是因為她借口西征,卻突然回頭将正打算叛亂的格熱斃于刀下?
又或許是因亦勒部的女王權高位重,因亦勒部的鐵騎橫行漠北——因有她在,胡人貴女們紛紛生出了和兄弟一決高下的心思,而尋常牧人家的女兒,也紛紛拿起弓箭,用自己的武力謀一條進身之階。
甚至,就連晉國也組建了女軍營,雖還不能上戰場,但至少能為保護後妃公主們效力,那些因強壯而被人嘲笑“不美”的女人,也有了一份俸祿吃。
總之,素婉從沒有過哪一世,能像這一世般輕易地改變世人的想法和命運。
這是一種非常美好的體驗,但也是那個聲音不願接受的“結局”。
所以它迫切地要把原身的阿蘇如換回去。
依例,素婉是有機會和阿蘇如聊幾句的。她很想問問阿蘇如認不認可她做的事,也想問問她今後要做些什麼。
——請你不要辜負妹妹,不要辜負朋友們,不要辜負一直追随着你的将士們。
——請你更不要辜負自己,不要将自己已經得到的一切,輕易讓渡給其他任何人。
——請你溫柔,寬宏而仁慈,也請你冷漠,狠厲而決絕。
你要做個好女王,若不如此,我們踏出的那條路,還會覆滿荒草。
她有那麼多話想和阿蘇如說——即便她從沒有和阿蘇如對話的經曆,卻依然相信,阿蘇如和她從前扮演的每一個女人都不一樣。
與權力一起出生成長的另一個女人,理應敏銳而強大,理應能接過她的刀。
可這回,她隻聽到一聲“謝謝”,便被甩回了那黑暗的虛空之中。
那個聲音冷笑着說:“你覺得如此便是勝利了?”
“總不算是失敗了罷。”
“你明明可以好好給辛赫爾做夫人,既享受了愛情,又得到了分數——你瞧瞧阿蘇如現在是什麼樣子罷,天下誰還敢娶她?”
“你覺得阿蘇如稀罕誰娶她嗎?”素婉也冷笑道,“但凡是草原上的勇士,她想睡誰就睡誰,且還輪不到任何人拈酸吃醋,更沒有誰敢說她一個不字。娶?你把這個字兒用在她身上,簡直是個笑話。”
“可她不會再得到愛了!”
“呸。”素婉回答,“她這樣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愛——那些明知無法從她這裡奪走部族、軍隊和财富,卻依然願意将自己的尊嚴和榮譽雙手奉送給她來換取她青睐的男人,才配稱得上愛她。”
“才不是!”
“怎麼不是?愛難道不是無欲無求的奉獻嗎?”
“隻有男方奉獻的怎麼能算是愛?”
“她也奉獻了啊,她明知這個男人什麼都無法給她,卻還是願意和他共度良宵,用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來成全他卑微的仰慕……天呐,這難道不是奉獻嗎?如果這不算愛,那男人對自家妻妾的行為算什麼?”
“你真是無可救藥,你以為——你以為你有了不得的好處麼,若不是阿蘇如的阿爺是首領,你當辛赫爾一定能瞧得上你嗎?!你傲給誰瞧!”
“對,的确是因為阿蘇如的阿爺是首領,他才會賞光喜歡阿蘇如,或者喜歡阿檀也成,或者喜歡松吉也成——說起來,他喜歡的不就是首領麼?何必非得在裡頭饒進來首領的女兒,他相貌那樣好,直接去做首領的男妾又有何不可?他分明愛極了首領啊!”
“你……”
“你甚麼你,你不懂愛,你閉嘴。”素婉平靜地一錘定音。
而那聲音靜默一霎後,發瘋般叫起來:“你不懂女德!你沒有好下場!”
“對,不過那些不懂男德的人,已經先我一步沒有好下場了。”素婉笑道,“大家一起沒有好下場,總也好過隻有我一個人委屈求全,惡心了半生才能換一個衣食無憂,而他們既不必委屈,還比我多許多榮光。哎呀,對了,懷王也死了,算不算是我殺了他呢?你對我可真好,讓我報仇,真是多謝你……”
那聲音就消失了,素婉隻聽到耳邊有刺耳的尖嘯。
像是發瘋的野狗在嚎叫。
但她無所畏懼。
還能有誰比現下的她更得意麼?她沒有按照那個聲音的指示去做事,也沒有被原身那慘遭更改的記憶吓住,她用自己的勇氣和刀,殺出了一條血路。
而且她不止殺了辛赫爾,她還幹掉了蕭執和格熱——這怎麼不算報仇了呢?怎麼不算“你自己也會過得很好”呢?
至少這裡的青溪公主不必被迫嫁給蕭執,更不會在被滅國之後,因他的猜忌不得不死了!
素婉此刻對自己是滿懷自信的。
她就在這裡等着,等那一陣怪叫過去後,算積分的那些數字終于出現,宣判了對她這一世的否定。
還是一分也沒有,那些誘人的東西,她照舊是一樣也換不起。
但素婉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