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本是很為自己能得太子心愛的事情自傲的,這一走,便是不知幾時能再回長安,可她準太子良娣的身份不能丢,體面也不能丢。那麼宮裡賞下來的衣裳鞋襪、綢緞紗帛、熏香首飾,也就樣樣都不能丢。
要把這些東西都收拾妥當了送上馬車,是很需要些人手的。于是原身就要她所有的奴婢都留在這裡為她打點行裝,還打算帶着她們一起逃命,以便在逃跑的路上也過得像個太子良娣。
但——就在原身家人出城的時候,被人攔下了。
那守城的部将不知是誰的人,竟連準太子良娣的面子也不買,一口咬定不準他們這樣出城。
是啊,這城裡多少大人要出城,就憑你柳家的身份,能放你們三駕馬車出去也算是給你們顔面了,還想帶着這麼多奴婢出去……哼,你們阻礙交通,礙着東王西公南侯北伯的路,别說一個還沒過門的良娣了,便是太子本人來了,都要賞你們三耳光!
他手上有腰刀,身後還站着一票兵丁,雖然對着宋康的叛軍未必有勝算,但砍起柳家人,那還真是輕輕松松。
柳父就怕多耽擱一刻使自己不能跑得更遠,立時下令,要妻子兒女把身邊的服侍人趕回去,不帶了!
他這麼個決策倒也英明,因柳家出城後不到半個時辰,皇帝也帶着皇後太子等一票人跑了。
自己跑還不算,還命心腹内監在城裡留守,發号施令,假裝陛下還在!
那内監發的第一條命令就是緊閉城門,任何人不準出入。
跑得晚些的,不管是達官貴人的家眷,還是楊姓的遠近宗室,沒有一個能出城的。至于恐慌的百姓們,就更跑不掉了。
宋康拿下長安城後,殺了不少人。達官貴人自然是死絕了,百姓們被送去陪葬的,論及人數卻隻有更多。
在盛世繁華中安然度日了百年的長安城,一夜之間淪為血池地獄。
而那時,原身正得到了太子的一點關照:如今大家都在逃命,兵力緊張,可他還是念着他的卿卿,派了二十個禦林軍來保護柳家人呢。
這的确是很給柳家人顔面了,可往後再看看——他統共也就隻給了柳家人這麼點兒顔面。
他是太子!他父親又要照顧心愛的秦貴妃,又遇到了這麼大的變亂,哪裡還能一個人獨掌天下權呢?
父親打不動的仗,他要去打,父親不舍得動的人,他得去殺。
他在戰火中忙得團團轉,逐漸也就把原身忘到腦後去了。
而二十個禦林軍怎麼夠用呢?
禦林軍的妻兒父母也都在長安城裡,他們的軍心本就不穩,原身又是個嬌貴的千金,縱然能寫詩稱贊他們的英勇——可詩歌若是能保他們一家老小的命,還要刀槍和糧食做什麼?
還沒到蜀中,那些兵士就逃散了,而宋康的叛軍已經追上來了。
柳家一家被困在試劍城。
守将是拼死抗戰了,也對他們這門準皇親國戚很客氣,甚至抽出了兩個士兵去為柳曦宜送信給太子,求他來救救她。
但太子沒有來,反倒送來一封極簡短的信,隻八個字——若有不測,可殉身也。
柳曦宜自然不想殉!她憑什麼要殉?又不是她把國政弄壞了的!
她甚至還不是太子的妃妾呢,難道他讓她死,她就一定要死嗎?!
城破的時候,她哄了個英俊勇敢的青年軍官,護着她全家逃走了。
之後的日子倒也無波無瀾了:人人都以為那個美貌又多才的柳氏女死在試劍城,她也就改名換姓,跟在那個軍官身邊做了夫人。
但——世事終究難測,朝廷賠了大半條命,花了十四年,還是成功平叛了,她也就跟着丈夫,回到京城,準備憑他的軍功受诰命。
要知道,十四年過去了,她的相貌身段,都已然不是從前那個柳曦宜了呀!
從前京中的舊識姊妹,多半都已經死了,就算還有活着的,又有幾個能認出她來?
她隻是沒想到,在受封的前一日,當初在城門口被趕回去的柳家婢女月沙,在街上認出了她來。
當初,月沙的家人都因得到消息太晚,逃亡不及,死在了宋康叛軍的大屠殺裡。
月沙對她懷恨在心,隻是以為她死了,再沒有機會去報仇,隻能咬着牙先活下去——她倒是還有些氣運,憑着自己剛生養了孩子的豐足奶水,和戰前文官家門教養出的禮儀本事,去給新帝眼前的紅人家裡做了乳母。
如今有了本事的月沙,見得柳曦宜還活着,怎能輕易放過?
柳曦宜死于欺君之罪,她的丈夫倒是因一口咬定不知情,保住了自個兒和她兒女的性命。
誰聽說這個結局,不誇新帝寬仁?
但這對柳曦宜來說——這結局她就該接受嗎?
她的确是晚死了十四年,但還是那句話——她憑什麼要死呢?她到底哪裡該死了?
太子也沒為她戒色,他憑什麼要一個已經被他放棄的女人去為他死?
原身心中是不平的。
剛做過一世女王的素婉來了之後,就更是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