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直播間裡很快擠滿了人,一個個都身穿極為正式的黑色西裝,李滿也在其中。
孟朝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張慶國指着他的手顫抖得厲害。
中年男人氣得直打哆嗦,臉色漲紅,怒吼道:“我打死你!!!”
他沖了過來,高高地揚起了巴掌。
“小朝!”
孟朝蹭地起身躲開,他身形瘦小,動作極快,張慶國巴掌落空,沖勁兒卻沒止住,被椅子絆住了腳,“咚”地摔倒在地,将直播設備撞得倒塌一片。
他摔得結結實實,地闆猛震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孟朝以為這棟樓要被他摔塌了。
張慶國趴在地上,一時間起不來,扭過頭憤恨地盯着孟朝,像是要把他千刀萬剮。
孟朝睫毛輕顫,低聲說:“張主任,事情發展成這樣,你該怪的不是我,是吳嘯。”
“你……”
張慶國啞了聲,龇牙咧嘴地爬起來,變臉的速度堪比川劇:“到底要怎樣你才能放過我?你說啊!你說!我年過半百了我不能坐牢啊!隻要你說我都給你做到!”
孟朝後退幾步,提醒他:“在學校,我說過一次了。”
“學校……”張慶國恍然,“吳嘯的學籍,我明白了,我會舉報他,說那是吳銳給他走的後門!你放過我,我要是被抓了你記得給我牽諒解書啊!”
他太激動了,門口一群人愣了半晌,才趕忙把他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關心着。
“老張你說什麼呢?什麼學籍?”
“他還是個孩子,别跟他一般見識啊。”
“是啊,本來也沒多大事,讓網上的人把視頻删了就行。”
隻有李滿第一個跑到孟朝身側,“你沒事吧?”
孟朝輕輕搖頭。
現場一半人去關心張慶國,一半人到了孟朝跟前,苦口婆心地教育起來。
“小同學,你對學校或者老師有什麼意見,可以跟學校反應,當然也可以向局裡說明,你剛才的做法實在是太偏激了。”
“對啊,這一個弄不好,可是尋釁滋事,要被拘留的。”
“别吓着小孩子了,哪兒就有那麼嚴重?但是這件事的影響确實挺大的。”
孟朝前後左右站滿了人,他能感覺出來,這些人并不都是和張慶國一夥的,有人公事公辦,有人暗帶恐吓,有人在看好戲。
李滿插不上話,他也應付不了這些人了。
在直播間說完那些話,已經花光了所有的力氣。
現在,他一個字都不想說,隻想好好休息,休息到世界毀滅的那一天。
“小同學,你選擇在直播時把那些事說出來,肯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别擔心,我們會給你主持公道的。”
孟朝頭腦陣陣發暈。
主持公道……
真的會麼?
他還記得張慶國說的那番話,這個中年男人對他的舉報不屑一顧,說自己在教育局認識的熟人比在六中還多。
怪不得他向局裡舉報了張慶國和吳銳四五次,都沒有結果,直到高三那年,他又舉報了張慶國一次。
張慶國可能實在受不了了,就把他叫去辦公室。
“孟朝,都高三了,你看看你的成績,一塌糊塗,連專科都考不上,你還有心思舉報我呢?你要是把這心思花在學習上,還愁考不了第一名麼?”
那時他不知道是誰告訴的張慶國,但前些天,張慶國親口告訴了他。
孟朝不敢相信除了李滿以外的任何人,即便他能辨别出,這裡也有很多人對他沒什麼惡意。
他耳朵有點痛,耳鳴聲響起來,無休無止,尖銳得好像能刺穿頭顱。
好吵。
他身體搖搖晃晃,卻靠着牆不讓自己倒下。
他不能倒下。
“嗒——嗒——”
……有熟悉的、有規律的腳步聲。
很獨特,孟朝隻聽到一下,就能判斷出來人是誰。
他慢慢地仰起頭,在一堆黑西裝的縫隙中,看到門口出現的人。
陸徐行。
孟朝鼻尖不可控制地一酸。
很奇怪,明明面對張慶國、吳銳、吳嘯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想哭過。
然而一看到陸徐行,他突然就再也沒辦法忍受下去。
這是為什麼?
孟朝不敢想。
陸徐行穿過人群,唇角擒着溫柔笑意,來到他身前,向他伸出了手。
“我帶你走。”
孟朝有些發愣,盯着陸徐行的雙眼,他聞到葡萄果香,便平靜許多,如骨附蛆的窒息感消失了。
他搭上陸徐行的手,用力地握住那讓他感到安全的肩膀。
“先生……”
“嗯,别怕,有我在。”
孟朝的身體徹底放松下來,被陸徐行打橫抱起,越過喧鬧的人群,向樓下走去。
他被抱着,一點點遠離黑色的旋渦。
陸徐行的助理攔在直播室門前,“陸徐行先生是孟朝的未婚夫,孟先生情況不好,陸先生要先帶他回去休息調養,有什麼事請與我聯系……”
喧鬧徹底消失,耳朵終于安靜了。
孟朝窩在陸徐行的懷抱中,眼睛都睜不開了,軟軟地縮在陸徐行的手臂組成的一方天地。
難以想象,他隻有在陸徐行身邊的時候,才覺得可以喘息片刻。
許多年裡,他睜開眼過的每一天,都覺得難以呼吸,但他從不曾認輸。
可陸徐行出現在門口時,他竟然想要落淚。
好累……
他一直撐到了這一天,實在是太累了。
但陸徐行來了,他知道,自己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