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溫幼槐從明照坊的鋪子離開,按照李掌櫃說的地址去了東榆胡同。
那位大人的宅子卻在胡同口旁的大街上,偌大一條街上卻沒什麼行人,溫幼槐的馬車停在府門前,她撩起車簾往外看。
從府門看去這宅子卻沒什麼特别的,黑漆沉重的大門,同京中旁的大戶人家沒什麼分别。府門上卻沒牌匾,無從得知其主人的身份。
下了馬車後說明來意,來了一位管事引她進去,就這麼慢慢走進去後,才發現裡頭的豪奢莊肅。
進去後繞過一段太湖石堆疊成的假山,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深湖園林,廊頂朱檐青瓦,卻不像何府那般曲折,反倒一路直直通到底,這便走過了整個湖面。
湖上另有亭台樓榭,雕梁畫棟,無不豐豪。
京中有幾個人家能擁有這樣的宅子?不過抄一本書三兩白銀,能給出這樣報酬的人家恐怕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但從府中的綠植卻能看出主人低調的性子,并沒十分奢靡的品種,盡是些槐榆松柳一類。
溫幼槐沒有窺探主家身份的心思,低着頭跟在管事身後往前走。
走了約莫有一刻鐘的時間,管事在一座樓閣前停了下來,溫幼槐擡頭望去,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上寫着“聽湖軒”三個大字。
聽湖軒?她見過聽雨閣,臨湖軒,卻還沒見過聽湖軒,湖莫非也有聲音嗎?
就這麼疑惑着,管事打開門請她進去,軒内高敞曠蕩,四周皆是比二人高的架閣,架閣上擺滿了書,想來這裡就是府上的藏書之地。
管事卻帶着她繼續往前走,一路上了二樓,道:“姑娘就在這裡等候吧。”
二樓的布置同一樓相似卻又不同,不同的是這裡樓梯口正對着盡頭的欄杆,槅扇都被挪開了,是以二樓通明爍亮,在欄杆前又置着幾張紫檀木書案,落地織金紗帳被風吹得微微飄拂。若是在那裡寫字應該是十分舒适的。
這時管事卻指着那處說:“姑娘倘或有喜歡的書,盡可坐在那裡看,筆墨紙硯也都有,姑娘不必拘束了。”
溫幼槐受寵若驚,還想問些問題時,管事的卻下樓離開了。
她小心往前走去,穿過一列列架閣,在書案前停了下來。
往外看去,樓下正巧是方才走過的那片深湖,她又想起這樓閣的名字,屏住呼吸試圖去聽,卻沒聽到什麼特别的聲音。
而後她發現這桌案上的紙竟是宮裡特供的瓷青紙,筆硯瞧上去也都是名貴的,她一時有些激動,這些東西她平日可都很少能接觸到的!
府上雖不缺銀子,但除了宋翰之外,并沒人知道她喜愛筆墨,是以也沒人特地給她尋來這些。唯有一次李掌櫃不知從何處拿到了上好的黃鼠狼毫,分得她一支,她用過一次就再也舍不得拿出來,這會兒都還在房裡珍藏着。
溫幼槐情不自禁地執筆想要寫字,卻突然聽到身後的架閣上傳來響動,她轉身看去,軒内還是方才的樣子,并沒什麼異常。
于是又拿起筆來,小心翼翼地蘸了墨,在紙上寫下一個槐字。
如果溫幼槐方才再仔細尋找,或許能在架閣中發現奇怪之處,但她并沒在意,便不知這時正有人在靜靜注視着她。
傅伯山透過書籍的間隔往前看,目光恰落在溫幼槐雪白滑膩的脖頸處。她今日穿着月白缂絲百花蝶羅衫,下頭又是墨色盤金馬面裙,宛如潔白紙張上的一滴墨點,幹淨得十分純粹。
他還沒在白日裡這麼仔細端詳過她的模樣,但在這個位置他卻隻能瞧見她的背面,她寫得專注了,脊背微一拱起,令他想起那一晚她微微顫抖的雙眸。
傅伯山就這麼看了許久。
他一擡手,暗處的身影一閃而過。
下一瞬,袁觀從樓梯處走了上來。
溫幼槐聽到腳步聲,頓時挺直了脊背,立刻把筆放下站了起來,而後看到一位身穿竹青交領短衫的男子正朝她走來。
溫幼槐猜測這人應是府上主子的随從,見他走到跟前,對着她道:“大人今日有公務在身,特吩咐我來接待夫人,夫人久等了。”
溫幼槐微一行禮,心想這位大人倒是十分重視抄書這事了,應是對自己的藏書很是珍愛。她便将自己帶來的原書和抄錄份都遞了過去。
袁觀伸出手接過,發現這兩本都被她保護得極好,而後收了起來,笑道:“夫人倒是巾帼不讓須眉,比我們府上的書吏還要出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