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當鋪門口,溫幼槐還沒下馬車,就瞧見鋪子外頭一道熟悉的身影。
三姐溫容書站在鋪子外,身穿一件青藍緞襖,垂在身側的手輕捶大腿,似是已經等了她很久。
溫幼槐忙下了馬車朝她走過去,“三姐怎麼不進去坐?”
溫容書輕扯唇角,面上露出些難為情:“在這裡等你一樣的,麻煩人家做什麼。”
溫幼槐看三姐的樣子便知她有事求自己,當下沒說什麼,請她進去坐。
二人剛坐下,管事進來回禀昨日鋪子的生意,溫容書便起身想要出去,溫幼槐道:“三姐坐下吧,沒什麼不能聽的。”
管事很有眼色,速速說了事退下,又叫人沏了壺上好的龍井送過來。
紅鸢将門關上,屋内隻剩下兩個人,溫容書才道:“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上次回家聽你說如今你接管了這當鋪,我就直接找過來了......原則想帶些綢莊上的布匹去府上拜訪,但你婆母是見過大世面的,我們這些東西始終上不得台面,不免叫人瞧不上。”
溫容書說着臉色微紅,溫幼槐卻看出三姐是真心實意替她想的,擔心自己上門拿的禮輕,會讓她在府上被人瞧不起,三姐應是仔細思索了一番才決定來當鋪尋她。
溫幼槐沒由來地就心裡發酸,道:“我們之間還分什麼你我?三姐有事就直說吧,隻要我能幫上忙的,決不會推辭。”
溫容書當下眼眶一紅,“旁人都羨慕你高嫁,我卻知你定有自己的苦,倘或不是綢莊裡實在周轉不開,我也不會求到你這裡。”
這話說的不假,自她成親後,二姐和四姐或多或少都來尋過她幫忙,但三姐卻沒有過。先前王家的綢莊被人尋釁滋事,三姐夫為了攔住那人摔斷了腿,在床上養了三個月,三姐都沒在她跟前提過。
她也是上次回家聽母親提起才得知此事,三姐那時定然是很艱難的,三姐夫受傷在家,宛平的綢莊鋪子都要靠三姐一人經營,三姐卻沒說讓她幫忙的事。
“這段日子綢莊的生意不好做,你姐夫想的是破釜沉舟,就冒險在江南定了一批上好的絲緞布料。”
“誰知今年天兒冷得早,那批貨一直積壓到現在,現如今綢莊的生意好不起來,剩下的貨款交不上,對那邊的主家一拖再拖,眼下卻說中秋前再不交銀子就要報到官府去了,我也是實在沒有法子了......”
溫幼槐聽罷,隻道:“三姐夫那裡還差多少錢?”
“把家裡的積蓄都拿出來了,約莫還差兩百兩。”溫容書低垂着眸。
“這錢我給你補上。”溫幼槐眉頭都沒皺一下,“三姐不必擔心,前些日子我剛巧接了個抄書的活計,才得了些定金,再加上我先前攢的銀錢,差不多能湊夠這些。”
溫容書頓時聲音哽咽:“你辛苦賺的錢就這麼借給我......這可怎麼好?”
溫幼槐溫聲道:“沒關系,我相信三姐。”
溫容書擦幹了淚,忙讓外面的丫鬟拿紙筆來,她來的時候就準備好了要寫借條。
溫幼槐見她這般,更覺得自己沒做錯,趁她寫借條的功夫,悄悄走出去到了前頭。
将管事叫到一邊,褪下手上的玉镯遞過去:“這镯子你幫我看看能當多少錢。”
管事十分驚訝,卻沒說什麼,細細觀察一番,報了個數字。
溫幼槐心中約莫算了算,覺得加上現有的銀錢該是能湊夠兩百兩,便道:“這镯子我當在你這裡,你不要聲張,過些日子我就贖回來。”
哪有當鋪東家往鋪子裡當東西的道理?管事的有些猶豫,但轉而一想還是應下了,這位少夫人看上去卻是有苦衷的,幫幫她也不過是順手的事。
于是拿了镯子,去櫃台後頭登記了。
溫幼槐拿到四十兩銀子,吩咐紅鸢去府上一趟,自己又悄悄回到屋子。
這青玉镯子是成親時母親備的妝箱中最有份量的一隻首飾,她常戴在手上,倘若不是非用不可的時候她不會輕易拿出來。
溫容書已經寫好了借條,讓她簽了字按了手印,随後一人一份存留起來。
“我知道三姐急着用錢,這會兒已經派了人去府上拿錢,三姐别急,在這坐會兒等着也好。”
溫容書點點頭:“卻是謝謝你了。”
溫幼槐笑道:“三姐和我總那麼客氣!我前兒還和紅鸢說起你,原先大姐帶着你們偷溜出去看戲,你總要提前回來陪我,那會兒咱們總下的趕羊棋,我到現在還常和紅鸢玩呢!”
溫容書才一笑,她比從前清減許多,眼尾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迹,但笑起來還是眉眼彎彎的樣子,“你喜歡我現在就可以陪你玩!”
“這可是你說的!”溫幼槐一揚眉,叫管事拿來棋盤來,“今日不決出勝負可不準走!”
屋内點了沉香丸,溫幼槐舉棋滿面驕溢,她已經很久沒這麼放松過,眼下并沒需要她謹慎面對的人。
溫容書卻覺得自己這個五妹妹成熟了很多,一想到這個便覺得她在宋府吃了很多苦。她這個五妹妹雖然面上話不多,對誰都恭恭敬敬無有不從,但内心卻是執拗的,更是極有自尊心的,為了不被宋家人瞧不起,她一定付出了很多很多。
溫容書突然悔恨自己沒用,倘若她能再強大一些,或許也能将自己的妹妹護在羽翼之下。她畢竟是最小的那個。
二人棋下到一半,紅鸢就回來了,鴻安也跟着她一起來了。
鴻安道:“回少夫人,您吩咐我的事都辦好了。回來時恰瞧到紅鸢姑娘過來,便順便來幫個忙。”
溫幼槐心道這鴻安做事倒也缜密,屏退了下人,把紅木匣子在三姐面前打開:“三姐清點一下吧。”
溫容書看見匣子裡有不少碎銀兩,眼淚都險些出來,“我還信不過你麼?”又吩咐下人進來,“讓周掌櫃帶着銀子回去,直接送到綢莊上,天黑之前還能趕得上。”
随後人走了,溫容書才道:“我本想着今日在你借不到就去錢莊拿了地契貸銀子,多虧了你......”
溫幼槐親熱地拉起她的手:“三姐既來了,今日不若留下陪我看燈吧?聽聞今年中秋西牌樓那處設了什麼蓮燈映月、玉兔搗藥一類的景,許多人要去瞧呢,我們去湊個熱鬧也未嘗不可。”
溫容書知道自家妹妹一向不喜歡這樣的喧鬧,如今說出來也是想留她,她便沒推辭,道:“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