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幼槐醒來時,隐約聽到帳外傳來模糊的對話。
“這姑娘本來底子就虛,如今神思焦郁如同雪上加霜,若是再不安心歇息,恐怕這胎要保不住了,屆時必将傷害母體......”
“......不管多難得的藥,但凡能治好的,都隻管寫上。”
“一切都聽大人的。但是下官要勸大人一句,心病還需心藥醫,即便我醫術再高明,也沒辦法将一顆死了的心醫活了。”
“......我知道了,下去吧。”
外面靜了下來,片刻後,似有腳步聲朝她靠近,溫幼槐立刻閉上雙眼,裝作沒有醒來。
床帳窸窸窣窣被人撩起,一道黑影覆在了她的雙眼之上,她感受到那人冰涼的手掌,和他的心一樣沒有溫度。
“既然醒了,就起來吃些東西吧。”
溫幼槐驚得眼睫一顫,不得已睜開了雙眸,那人卻已經離去,隻留下一道背影,在床帳外影影綽綽地消失了。
紅鸢将擺滿吃食的小案幾端了過來,撩起床簾放在床上。
“主子,您多少吃點。”
溫幼槐看到她紅腫的眼睛,便知她哭過了,于是端起粥碗咽下去一些。
這是最快能讓紅鸢開心起來的方式,果然紅鸢面色松動了些,趕忙起身為她夾菜。
溫幼槐瞥到她夾起的那道清蒸魚脍,不由怔了怔,最後還是将絲絲魚肉吃了下去。
的确是好吃的。他沒有說謊。
“今天我還能去歙雲齋嗎?”溫幼槐輕聲問道。
紅鸢目光閃躲:“您身子需要靜養,這幾日還是不去最好。”
溫幼槐便知,昨日他的話也是真的。他要軟禁她。
沒有他的允許,她果真哪兒也去不了、什麼也做不成了。
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還以為隻要答應他成親,他就會放過其他無關的人,可實際上隻要他想,他随時可以強迫她嫁進傅府,無論她答不答應。
溫幼槐心底連絕望的感覺都沒有了,她麻木地想,或許傅伯山就是要她變成這個樣子。
這時紅鸢卻支支吾吾的,說:“二爺剛剛讓我轉告您一句話。”
溫幼槐放下粥碗,用帕子輕輕按了按嘴角,“說罷。”
紅鸢一閉眼,道:“他說,隻要您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少爺就能平安。”
溫幼槐點了點頭,拿起一旁的茶水漱口,面上并沒任何波瀾。
這個樣子卻吓到了紅鸢,紅鸢忙用痰盂去接,道:“主子,您要是難受就說,可千萬别在心裡憋着,二爺說這話怕也隻是吓吓您,您千萬别多想了!”
紅鸢每次和她去歙雲齋都在外頭等着,并不知道宋翰之的事,溫幼槐也無心和她解釋,漱口後擦了嘴和手,複又躺了下來。
紅鸢隻得輕歎一聲,收拾了桌子離開了。
既然做什麼都已經沒了用,那她還掙紮什麼?
溫幼槐睜眼看着身側的床帳,眼淚無知無覺地流了下來。
屋外,傅伯山将袁觀叫到跟前。
“去找了大理寺周寺丞來,我有事同他說。”
袁觀神情一震,下意識就開口勸阻:“大人,周寺丞在大理寺潛伏多年,您若是動了這個棋,東宮勢必有所察覺,到時您又該如何解釋......”
傅伯山視線冷冷打了過來,袁觀頓時噤了聲,戰戰兢兢地領命去了。
傅伯山斂眸揉了揉眉心,袁觀說的話他自然知曉,但是東宮那位目前要倚仗他,即便是懷疑他,也不會有所動作,至于日後......兵來将擋罷。
溫幼槐對他的動作全然不知,以至于幾日過去,她被他帶出去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會在宣武門外見到宋翰之。
大雪滿京,門外的槐樹枝上結滿了冰條。
宋翰之拖着消瘦的身軀走了出來,後背微佝偻着,昔日的自矜像是被這場大雪打落了,隻剩下一身的狼狽。
溫幼槐隔着車簾看了一眼,眼淚瞬間從眼尾溢了出來,她擔心被身側那人看到,倉皇地用袖子不着痕迹般擦掉,可淚珠一顆連着一顆滲了出來,怎麼擦也擦不幹淨。
就在這時,肩上突然一沉,一件狐裘披風罩在了她身上,那人淡淡開口道:“今天允你見他一面。”
溫幼槐拽着披風系帶,一瞬間有些怔忡,似是沒想到他今日這般寬宏。
“去吧,不要太久。今日天冷。”
溫幼槐便沒再猶豫,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而後背對着他下了車。
數月的胎兒已經有了痕迹,溫幼槐身量纖細,寬大的披風系起,恰好罩住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雪深約到腳踝,但她踩在上面,一點也感受不到寒意。
皚皚白雪中,宋翰之遠遠地停了下來。
溫幼槐以為他是看到自己了,但突然他蹲在地上,捂着臉抖動了起來。
溫幼槐一僵,心口頓時像被千萬根針刺入。
兩人就這麼遠遠地相隔,一人站立,一人半弓着身子,寒冷的日光落在雪地裡無限拉長,仿若世界隻剩下他們。
終于,宋翰之看到了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盯了半晌,才快步走了過來,臉上的淚痕還沒擦幹。
“阿槐?”他又驚又喜。
溫幼槐雙眸酸澀,忍着淚意問:“你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