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伯山逐漸咬緊了牙端,巨大的怒火在胸腔中點燃,眼前的印章幾乎成了她安排的某種挑釁,靜靜地躺在盒中,凝視着他無處發洩的憤怒。
跑?
你能跑出京城,還能跑出這天下嗎!
*
京城西面高處敲響最後一聲鼓,遊行的僧人伴随着黃昏的一抹霞光,從城門中魚貫而出。
溫幼槐身處衆多僧人之中,垂着頭,将帽檐拉得很低,整個人被寬大的長袍包裹着,饒是如此,她的身形也比其他僧人要瘦弱一些,這讓她心中十分忐忑。
很快視線内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溫幼槐刻意側了側身,試圖讓自己掩埋在隊伍中,然而他的視線似乎還是要看過來了,溫幼槐不由心中一窒。
這時一位僧人越過她走出了隊伍,恰巧擋住了袁觀的視線。
溫幼槐也一眼認出了他,是觀空子。
他走到袁觀跟前不知說了些什麼,袁觀的注意力便被打散了,趁着功夫她随着隊伍出了城門,而後她便知曉自己約莫已經安全了,當下不由得放松一息,寬大袖下的手卻仍在微微顫抖。
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全部走出城門時,晚霞如潑墨染紅了天邊,昏黃的暖色落在溫幼槐臉側,她不禁回頭朝遠處的城門望了一眼。
隻這一眼,那道盛氣凜凜的身影策馬入城,冰寒的臉上顯然帶着怒意。
他沒找到她。
也不會再見到她。
暮色殘光下,溫幼槐緩緩收回視線,帶着一種決絕的漠然,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京城。
與此同時,傅府。
羅霁在青石闆上已經跪了好一會兒了,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主子一向手段狠厲,定然不會原諒他這次失誤。
可他還是想不明白,溫幼槐究竟是怎麼逃出去的?
一收到老夫人的消息,他就立刻派人在松元樓四處搜尋,按理來說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方,但人沒找到,他便不敢耽擱了,當下讓人去給二爺送信。
然而聽到方才傳回來的消息後,他便知自己這次逃不過了——二爺不留無用之人。
這個時辰的溫度算不上酷熱,但羅霁跪在青石闆上,汗水已經浸透了衣衫。
馬蹄聲、腳步聲,他低着頭,聽到外面傳來的動靜,看到眼前出現一雙濺了泥點的皂靴,心幾乎在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啪——
巴掌帶着風扇在他的臉上,他不敢擡頭、不敢躲避,硬生生抗下了這一掌。
二爺從沒打過他,可今日二爺打了,他反而放下心來,這意味着二爺不會再趕他出去了。
“老夫人什麼時候回來的?”低沉的聲音落了下來。
羅霁忍着痛回:“才回來沒多久,約莫過了不到半個時辰。”
話音未落,羅霁便看到自家主子轉身大步朝内宅走去,袁觀在後面遠遠地看他一眼,輕歎一聲,跟着主子進去了。
羅霁跪在廊下仍舊巋然不動,很快,半邊臉腫了起來。
傅伯山走到正廳門口蓦然停了下來。
廳門虛掩着,檀香的氣息從門縫中鑽出來,裡面的對話聲時不時傳來。
“還沒找到人嗎!”
“羅護衛在前面跪着,打探不到消息。”
“快,快再派些人手去找!”
......
傅伯山輕笑一聲,他竟不知自己母親的演技如此出神入化,若他還年輕,恐真就要被她這麼騙過去。
嘎吱——
傅伯山推開了門,屋内的聲音戛然而止,母親撫着胸口朝他看了過來,面上盡是憂色。
“人可找到了?”
他臉上含笑,慢悠悠道:“找到了,母親想見她嗎?”
老夫人心底一驚,幾乎是一瞬間就掩過了自己眸底的異樣,可這點異樣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傅伯山的眼睛,他唇角的弧度愈發變深,黑沉沉的瞳仁卻愈發空洞。
“......為什麼?”
半晌,艱澀的聲音從傅伯山喉間擠出,仔細看去,他的眼底幾乎布滿了血絲。
老夫人張了張嘴,明白自己已經暴露,卻也推測出溫幼槐成功逃脫的事實,終究哀歎一聲,斥道:“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麼!”
“她去了哪兒?”傅伯山怔怔看着她,“母親一定知道她去了哪裡,對麼?”
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捶着胸口,以往和善的臉上滿是痛惜:“我怎麼、我怎麼生出你這個孽障!”
她顫抖着擡手指他,“從今往後,你休想從我這裡打聽出她的下落,除非我死!”
傅伯山生平第一次被母親指着鼻子訓斥,但他想到那人,卻忽略了這一切,隻是心中像被人重重敲擊着,一下、一下、将他的心震得四分五裂,可這還不夠痛。
他垂下頭,腕串因此而滑落到手邊,他僵硬地擡手去抓,卻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有抓到。
夜色将廳内的光亮一點點奪走,黑雲壓月,袁觀從門外匆匆進來,低聲說:“二爺,皇上龍壽恐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