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溫幼槐說完就後悔了,但傅伯山的反應太超出意料,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收回自己說的話。
可是轉而一想,又覺得自己對這件事根本沒那麼抵觸,許是因為回京後傅伯山給了她足夠的空間,她心中一直覺得成親是遲早要完成的,是以沖動之下便脫口而出了。
然而她說完之後,傅伯山便沉默了許久,他越不說話,她心裡越慌,當時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直到她發覺他握着她的手越來越緊,發覺他掌心的顫抖,她才漸漸平靜下來,随之湧上來的卻是懊悔。
再怎麼樣,由她主動開口說出這件事,實在是令人汗顔,最讓她不解的是最後傅伯山竟然直接離開了,什麼回應也沒有,徑直走了出去,這讓她在桌前呆坐了許久,反複思考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此昨晚一夜都未曾合眼。
直到今日晨起後,傅伯山命人擡了十幾個大紅箱子送進院中,說是聘禮,又說自己準備得匆忙,餘下的會找機會補上。
溫幼槐看着滿面喜色給她傳話的袁觀,心裡莫名空蕩蕩的,袁觀看出她的心思,道:“二爺原要回來的,但昨夜兵部出了些事,被皇上連夜召進宮裡去了。”
溫幼槐才知他昨夜不在的緣故,隻是心裡終究輕松不下來,讓人将箱子都合上,轉身進了屋。
袁觀奇怪地撓了撓頭,有那麼一刻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家主子會錯意了,而後想到昨日主子愉悅的神色,還是将這個想法按了下去。
一旁的羅霁反而若有所思,冷冰冰将袁觀趕了出去。
次日,溫幼槐去了傅府赴約,上次生辰宴時老夫人便托她教導麟兒開蒙,她私心想和麟兒多多接觸,于是應下了。
然而回到傅府,她心底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直到見到麟兒,這種感覺才被她驅散。
麟兒是個非常聰明的姑娘,往往她教上一遍,麟兒就能寫得有模有樣。然她心思聰敏,話卻不多,和她教過的那些孩子都不太一樣,若說起來,麟兒很少有孩子氣的一面。
幾個時辰下來,麟兒不喊苦不喊累,唯一讓她感到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刻,是麟兒不小心碰到了茶盞,她擔心她被燙到,忙叫丫鬟取冰過來,臉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擔憂讓麟兒莫名說了一句:“溫夫人,你要是我娘親就好了。”
溫幼槐當時一心擔心她被燙的留疤,事後才注意到她的臉上有淚痕,不知已經低着頭哭了多久。
溫幼槐心中脹得發酸,将她摟在懷裡輕輕呵護着,道:“若我日後住在府上,麟兒可會開心些?”
傅霄麟聽到這話卻停下了抽噎,擡起一張淚汪汪地小臉看她,口齒清晰地說:“你不是娘親,你不會住在府上的。”
溫幼槐心裡像被碎了的瓷片碾過似的,血淋淋地生疼,心底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倘或有一日她真告訴麟兒自己的身份,麟兒恐怕也不會接受她。
如此回到銀杏胡同,整個人好似從水裡被撈出來一般無力,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無比希望看到書房中的那道身影。
他卻不在。
一直等到了晚上,坐在塌邊,時不時往外看去,像是不經意似的,但沒看到那道身影,心逐漸沉入了谷底。
臨睡前,溫幼槐在那些個紅箱子前繞了一圈,百無聊賴地将每一個箱子都打開看了一眼,裡面的金銀珠寶險些晃瞎了她的眼。
于是閉上眼睛前,她想,他對她分明很是上心。
......
第二天,四姐托人來給她送信,信卻是送到傅府的,又由羅霁遞到了她手上。
信中說溫家父母要和大姐一起離開京城了,臨走前父親想見她一面,四姐知道她不會見,隻是本着多年姐妹的情分求她一次。
依父親的性子,肯辭官離開京城,定然是下了決心的,溫幼槐雖口中說着不想見,但心中也會有所動搖。
動搖的并非是她對溫家的态度,而是此去一别,或許永遠都不會再見了。
溫幼槐躊躇良久,最終讓羅霁套了馬,坐上馬車出了城門。
父親正在驿站旁的柳樹下站着,像是在等她,詩中說離别時折柳寄思,黯然銷魂,溫幼槐也難免落俗,下車後折了一小節柳條,卻沒讓父親看到,随手藏在了袖中。
短短幾年,父親幾乎蒼老了十歲,發鬓滿是銀絲,往常直挺的脊背也彎了幾分,如此佝偻着,全然不像從前那個滿是氣節的老學究了。
“你還是來了......”父親見到她,眼睛一熱竟然流下淚來,溫幼槐挪開視線,隻當作看不見。
溫诩章咳了咳,到如今似乎已經習慣了自己這個女兒的疏離,道:“你母親身子不好,便不下來見你了。”
溫幼槐視線越過他看向後面停着的一輛馬車,那道車簾在她看過去的時候放了下來,隔絕了她的視線。
“是不敢見,還是不想見?”她忽然淡淡地說。
溫诩章臉色有些不好,但想了想她現在的身份還是忍住了,隻嗔道:“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她可是你母親!”
“母親?”溫幼槐連笑都笑不出來了,生硬地扯了扯唇角,“若是天下的父母都和你們一樣哄騙自己的孩子嫁給别人,那我還能勉強稱你們一聲父母。”
“你!”溫诩章氣憤地用手指她,卻沒法反駁她說的事實,隻道,“即便是騙,那也是為了你好!”
溫幼槐看着父親扭曲的臉,什麼也說不出口了,這些事再争辯下去又能有什麼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