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朝廷命官,自然不會徇私枉法。”蘇轼信誓旦旦,仿若之前裝瞎包庇朝雲,草草結案的不是他。
季璋輕笑出聲,用隻有蘇轼能聽見的聲量,含沙射影道:“這次醜話在前,還望郎君這次可莫做了醜人。”
不理會蘇轼受傷的小表情,季璋扭頭吩咐道:“袁娘子,馬車裡有幹淨衣裳,帶迨哥兒去換一身。”畢竟有些場面,小孩見不了。
“靈素,帶小公子進寺内找師傅要間廂房休整一番,順便給師傅報個平安。”蘇轼順勢招來自己的書童吩咐道,既然人已經找回,就别再耽擱寺内師傅修行了。雖說面對細膩感情他遲鈍了些,但在其他事情上,蘇轼自認為還是理得清楚的。
“是,郎君。”靈素有眼力見地朝劉大所在的位置跑去,麻溜将蘇迨的衣裳包袱拿了下來。
季璋柔聲哄着還在小聲啜泣的髒髒包,“迨哥兒先與袁娘子去休息,娘親待會兒就來。”
“孩兒一切都聽娘親的。”蘇迨并不抗拒袁娘子,聽話地松開季璋的脖子,朝着袁亭伸開雙臂。
袁亭成功接過小孩,跟着靈素進了寶雲寺。需要虛假維系彼此體面的目标人物都走了,臨近傍晚寺外的香客們也陸陸續續地往家趕,四人周遭竟如清場般空空如也。
春風裹挾着傍晚的涼意竄進人們因下午出汗而松開的衣襟内,讓人不禁縮了縮脖子,恍惚回到了肅殺問罪的好時節——秋季。
待袁亭抱着蘇迨的身影消失在寺門處,季璋的視線這才落在朝雲身上,透皮入骨般仿佛能洞察一切。朝雲垂頭不與她對視,季璋也不開口讓其擡頭,就這樣靜靜看着朝雲,而在場唯一有資格打破這場沉默對峙的蘇轼此刻也保持了沉默。
眼前氣場大開的王閏之讓他迷茫,好似前幾載的溫順腼腆花瓶形象皆是假象。當初娶她,一是因亡妻的囑托,二是因她與王弗七分像的容貌,他從未真正了解過她。如今這般仿若注入新活力的王閏之,讓蘇轼不得不重新審視。
片刻之後,朝雲頂不住季璋的灼灼目光敗下陣來,開口問道:“娘子,可是想問什麼?”
“朝雲姑娘,你認為你應該交代些什麼呢?”季璋意有所指,說得極其含糊。
“娘子,何出此言?難道是不相信大公子的說辭嗎?”朝雲眼神閃爍,寥寥幾字卻将蘇邁拖入水中。
季璋聞言忍不住冷哼出聲,明知她與蘇邁的關系緊張,還試圖以此來混淆視聽。如此聰明才智,如若不是用在兩敗俱傷毫無意義的宅鬥上,季璋真心會為其鼓掌喝彩。
“啪!”一道掌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刮過,蘇轼與蘇邁還未反應過來,朝雲白皙的小臉上已經紅了一片。
朝雲似也是沒想到季璋會不顧大娘子的體面直接上手,呆愣在原地,甚至忘記了捂臉哭慘,直愣愣地望着她。之前就算是在望湖樓受訓,老鸨也從未掌掴過她。
“這一掌是替蘇迨這個三歲小孩打你,淺還他上次與這次所受之苦。你如若再不說實話,還妄圖攪和我與邁哥兒的母子關系,我不介意毀了蘇府的名聲報官處理。”這事若是讓任采蓮知道了,朝雲就算不在牢内脫層皮,回到蘇府也是插翅難逃。
“閏之,你可是聽到了什麼?”蘇轼問道。報官處理,他這個杭州的二把手就在這兒,季璋這話明顯就是在點他。
季璋莞爾一笑,眼底毫無信任,“郎君,可是要為迨哥兒做主?亦或是想要——殺人滅口?”經曆之前的事情,她對蘇轼提不起一點信任。信任這種東西猶如充滿氣的氣球,隻要被針紮過一次,便會四分五裂,蕩然無存。
“母親,到底還是心軟了。一個犯事的女使而已,哪用賠上蘇家的名聲?直接随意找個牙婆子發賣了就是。”當了許久背景闆的蘇邁開口了,出乎意料站在了季璋這邊。
季璋瞥了一眼溫潤公子模樣的蘇邁,嗅出了斯文敗類的味兒。真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一鳴驚人。如此年輕貌美的女子落入牙婆子手裡,不知道會賣給哪樣的糟老頭子,亦或是又回到賣笑賣身的青樓。
朝雲也是明白此理的,聞言身子情不自禁抖了抖,淚眼婆娑地看向蘇轼,卻被男人盯了回來。蘇轼問道:“朝雲,你且告訴我,你是何時離開的後山?”他雖愛惜她的才情,但此次的事情确實過分了。
朝雲心裡的最後一道防線坍塌,脫力般“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煎熬許久的心終是歸于平靜,忏悔道:“奴本是假意綁走小公子,想給娘子下馬威。不曾想,樓中媽媽尋的那賊人真想将小公子拐走,這才有了後面這出。”
當她按約定時間和地點去帶回蘇迨時,那地卻什麼也沒有。她當即便慌了神,開始尋找蘇迨。萬幸,蘇迨自個逃脫,并遇見了蘇邁,毫發無損地回來了。
“朝雲,你···你為何如此···”蘇轼欲言又止道,惡毒二字在嘴邊打轉,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巫山神女下凡來,終是一場海市蜃樓。
季璋瞧着蘇轼那副于心不忍的爛好人模樣,隻覺礙眼,欠身敷衍行了叉手禮,出聲趕人,“真相已明,再說下去也是後宅中事。郎君想必是乏了,不如與邁哥兒去瞧瞧迨哥兒。”
“走罷。”蘇轼看了看跪坐在地上我見猶憐的朝雲,随後目光上移落在季璋身上。季璋又象征性地欠身微蹲,隻差沒有伸手做出“請”的手勢了。
季璋威脅時也沒用發賣這個顯而易見的弱點,蘇轼确定她不會發賣朝雲,故而什麼也沒交代就走了。
“别望了,先起來吧。”季璋瞧着宛如望夫石般的朝雲,不耐煩道。
朝雲沒反應。
呵,這小白花到她這兒就自動人機模式是吧。行,那就在地上呆着,受涼生病了還省得出來幹壞事。
季璋開門見山道:“朝雲,你可是想要這蘇大娘子的身份?”這事若是晚些再挑明,她就不支走蘇轼了,直接摁着人當場把休書寫了。奈何現在窮得叮咣作響,隻得與朝雲悄悄說。
“娘子這話問得,誰家女子不想做正房娘子?”蘇轼的身影消失在寺門,朝雲才不情願地收回目光,落在季璋身上,眼底滿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