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五更寅時三刻，淩晨四點。

盡管多賴了半個時辰的床，但被二寶從床上推搡起來的季璋，仍覺自己是三魂七魄還在被窩中的行屍走肉。

二寶一手拎着燈籠，一手扶着季璋，提醒道：“娘子，當心些。”

雖說冬至之後，天亮得愈發早了，但正月的三點依舊被黑夜籠罩着。伸手不見五指，唯有燈籠散發的微弱火光照亮前進的方寸之地。

“餘媽媽小心些，莫摔了過哥兒。”季璋支着格外沉重的眼皮，打着哈欠囑咐着身後的人。

拎着探路燈籠的杜雪道：“娘子放心，我給餘媽媽瞧着路的呢。”

“嗯。”季璋又趁機眯了一會兒，半晌才緩緩回道。

雖說這個儀式是在茅廁旁進行，但又豈會真讓蘇過這個一歲小娃娃躺在那腌臜之地。茅廁旁早已被打理過，為了不髒主子的衣裳，随從的小厮手裡還抱着一床被子。

“就這兒罷。”下廊檐不過百步，距離茅廁屋還有些距離，季璋及時停下了腳步。

經年累月地浸染，這地方不可避免地散發着刺鼻的氨氣味道。小孩子體弱，還是少聞為妙。不過就是讨彩頭的小儀式，沒必要因此拿過哥兒的健康來賭。

“是。”劉二将手裡的被褥鋪在地上。

刺骨的寒意順着地面穿過棉絮直竄入他的手心，冷得劉大打了個寒顫。

季璋見狀将身上的系帶厚披風解下，遞給劉二，“把這個也鋪上。”

披風擋風，自然能阻擋上逸的地氣。在季璋親手确定不涼後，才讓餘乳娘将熟睡的蘇過放在被褥上。

小孩離開熟悉的懷抱，敏感地察覺到周遭變化，情不自禁動了動，不過好在并未蘇醒。

季璋拉起蘇過被裹住的一雙饅頭小腳，象征性地拉着拖了一小段距離，隻怕傷着他，“願咱過哥兒來年都能長高個。”

都？

身後的二寶和杜雪聽着這明顯的錯誤，不約而同看向季璋。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大眼瞪小眼之際倏然明白了其中的緣由——蘇府三個孩子，可不得用“都”嗎。

心裡的話與說出的話混雜交織，季璋本人卻未發覺異常。儀式完成後，她順手将蘇過抱起。

還有一“五更時分賣懵懂”的習俗，但這需要孩童配合。

讓其猛呼他人，待其應之，方道：“我把懵懂（糊塗）賣給你啦。”

這樣一來，孩子便将蠢笨丢下，變成聰明孩子了。

不過養了孩子之後，季璋才知那些不好的東西，哪裡還要孩子主動賣。若是可以，天下父母巴不得替孩子承受一切。

故而季璋并未弄醒蘇過，打算徑直離開，“咱們回去罷。”

不料，不遠處茅廁周遭倏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裳摩擦聲。

“誰在那裡？”府内的下人皆是年輕人，并無家生子一說，他們也并無為兒祈福的需求。

而且夜晚寒涼，衆人屋内皆備有尿壺，正常人誰會這個點在此……難不成是進賊了？

季璋謹慎地将孩子遞給餘乳娘，輕聲吩咐道：“餘媽媽，你先帶着過哥兒回去。”

“是。”餘乳娘順從地接過蘇過。她的任務是哄好蘇過，而非硬要留下表忠心。

杜雪與之前一樣拎着燈籠，陪着餘乳娘先行離開了，留下二寶與劉二陪着季璋。

劉二打頭陣，季璋帶着二寶緊随其後，三人朝茅廁慢慢逼近。

茅廁不大，眼見要到茅廁了，季璋使眼色其他二人心靈神會兵分兩路。劉二單獨一路，季璋與二寶一路從另一邊包抄過去。

起初那人似是想逃，還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後應是發現了她們在包抄，知曉自己跑不了，所幸不再掙紮了。

三人彙合，将人堵在了角落裡。

“見過大娘子。”盡管那人的面龐隐在黑暗中，但聲音一出，季璋已然知曉了她是誰。

“朝雲娘子真是好興緻，大半夜不睡覺，在此處賞月嗎？”

初一的月，約近于無。與其說賞月，還不如說是望天數星星。

朝雲怎會聽不出季璋的陰陽怪氣，她起身行禮回道：“大娘子說笑了。”

瞳孔擴大逐漸适應黑暗，季璋這才瞧見她腳邊的人形布偶，蹙眉道：“你是在···紮小人？”

巫蠱之術過于邪乎，古往今來皆将其視作邪祟與不詳。凡是與其相關的人，無論是在富貴人家還是在平民家中，都會被人們厭惡捕殺。

“不是！不是的，還請大娘子明鑒。”朝雲連忙撿起地上的布偶，借着燈籠微弱的光将其前後各面展示給季璋看。

确定其外面并未貼任何符篆與八字後，朝雲還怕季璋誤解，用力撕扯着想要将娃娃内部也給她看。

她一邊扯着，一邊急忙補充道：“這就是尋常的娃娃，什麼也沒有。二公子不在府内，我隻是想借這布偶替二公子祈福。”

奈何針腳太密，盡管朝雲已經滿臉通紅，鬓角甚至溢出一層細汗，布偶仍是紋絲未動。

瞧着急得快哭的朝雲，季璋怎會不明白她的清白，不過卻并未開口阻止她的動作，反而揮手讓二寶和劉二退下。

劉二望着不遠處對立而站的二人，不禁八卦道：“寶姑娘，娘子不會要對朝雲娘子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