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璋手下一頓,溫熱的茶水險些晃出茶盞灑在她的手心裡。
眼盲之人照顧自己已是不易,季璋不敢想象方娘子是如何照顧玳兒的,更别提玳兒那時還是卧床的傷患。
她下意識看向候在一旁的二寶,卻隻見二寶臉上也挂着大吃一驚的神情。看來玳兒被照顧得很好,好到二寶都未懷疑方娘子是行動不便之人。
可眼盲之人,終歸是不方便的。
季璋将茶盞放下倏然起身,朝着劉庭式欠身行了一叉手禮,誠懇道:“之前不知方娘子情況,故而多有冒犯,還請通判官人見諒。方娘子不辭辛勞照料玳兒數月,明日我定親自上門拜訪道謝。”
劉庭式起身拱手回禮,道:“蘇大娘子客氣了,這女娃十分乖巧,府内并未多費心。反倒是有了她的陪伴,拙荊比往日更愛笑了些。”
他們夫妻二人無兒無女,他的後宅也隻有妻子劉方氏一人。妻子因雙眼一事不常出門,也不願出門。平日除了他閑暇之餘相伴,妻子唯一能接觸的外人隻有偶爾來拜訪的趙杲卿妻子。
玳兒這一去,反倒是讓劉方氏的生活有了幾分生氣,人瞧着也鮮活了些。
“那這收養一事···”見她态度緩和,劉庭式順勢問道。
季璋卻驟然收緊了口風,話鋒一轉道:“我家玳兒性情頑劣,是個不折不扣的皮猴子。如今我既到了密州,就不勞方娘子費心了。若是劉通判不嫌棄,我日後帶着玳兒常去府上拜訪。”
劉庭式聞言也不松口,反道:“實不相瞞,令公子之事在下有所耳聞。蘇大娘子還未見過拙荊便願意詳談,想來也是有意願将玳兒交于我妻撫養的。”
面對季璋這番進退有度的話,劉庭式也給予了一定面子,退了一步折中道:“明日劉府設宴宴請蘇太守與太守娘子,也當是為蘇太守接風洗塵了。咱們屆時再詳談,可好?”
季璋聞言猶豫了。
善待女娃的人家本就不多,像劉家這樣無兒無女的情況更是少之又少,玳兒養在他們膝下定是極好的。隻是眼盲之人總歸有疏漏,就怕下面之人陽奉陰違。
見季璋久不出聲,蘇轼适時接話,“也好,咱們也得問問玳兒自己的意見。你說呢,閏之?”
“對。”
季璋回神,這才察覺到自己的疏忽,點頭答應道:“是,玳兒也到了有自己想法的年紀了。即是如此,那明日就叨擾了。”
*
劉庭式離開後,二人也各自前往自己的院子拾掇,将杭州帶來的物什放入密州的新家中。
新的院子與之前格局相似,季璋還是住在西側最大的院子裡。院落變大不少,蘇迨卻搬了出去。他擁有了自己的院子,與蘇邁和蘇轼同住在東側,而兩歲的蘇過住進了原本的左偏房。
季璋坐在陌生的院中,瞧着新鮮的面龐不斷從眼前飄過,心裡莫名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悲涼
——除了餘乳娘,袁娘子、杜家姊妹、劉家兄弟全部都留在了杭州,就連她心心念念種了一年卻還未結果的柑橘樹也留在了杭州。
“娘,您不開心嗎?”坐在一旁的蘇過,笨拙地将面前的茶盞推到季璋面前,仰頭問道。
季璋垂眸瞧着與蘇迨有幾分像的臉,柔聲道:“你哥哥回來了,咱們又換了大房子住。每一件都是值得高興的事,娘親怎麼會不高興呢?”
她人雖走了,但留下的無名書肆仍給李盼兒,杜家姊妹以及袁亭提供了最大的底氣。如此一想,季璋蓦然又高興起來。
她還是留下些什麼了的。
瞧着蘇過無聊盯着茶盞花紋的模樣,季璋問道:“過哥兒可是想哥哥了?”
二寶帶着玳兒離開後,季璋帶着蘇迨回到了蘇府。或許是血緣的緣故,蘇過并未對光頭的蘇迨有任何戒心,兩兄弟仿佛不曾分離般整日膩在一起。
就連來密州的路上,兄弟二人也是整日呆在一起,差點将她好不容易哄好的蘇邁又孤立得變成高冷公子哥了。
眼下這院中隻有他一人了,難免有些孤單。
蘇過點頭,求問道:“娘,那我能去找哥哥玩嗎?”
“晚些去罷。他們那邊也與咱們這邊一樣忙,你現在過去會給他們添麻煩的。”
季璋一把将蘇過抱起,“娘給你念書,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蘇迨不好好讀書被抓去出家的一事警醒着他,亦或是家風的影響,自蘇過能說話表達自己的想法後,便展露出對書籍的濃厚興趣。哄他的最好辦法,從新奇小玩意兒變成了給他念書。
“好。”
然而不待季璋将書翻開,二寶便來到了她身邊,回禀道:“娘子,可以訓話了。”
季璋擡眸瞧着院内整齊站作一排的女使小厮們,将懷中的蘇過連帶着書遞給餘乳娘,“過哥兒跟着餘媽媽回房,讓她給你念書好不好?”
“嗯。”有書在手裡,蘇過乖巧地配合着。
“嘎吱”左偏房的屋門關上,季璋頓時收斂起了臉上親切的笑容。
她端坐在廊檐下的椅子上,目光冷冷地掃過下首站着的每一個人。
蘇迨走了,院内主子少了,沒想到院内的下人反倒是多了。杭州算上餘媽媽與二寶,院内也一共才六人,眼下光站在下面的就已經有五人了。
季璋蹙眉道:“怎麼這次有五個?”還多的是個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