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劉府。
待挂着蘇字木牌的馬車搖搖晃晃停下時,劉庭式與趙杲卿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
“趙兄怎麼也來了?”蘇轼率先下車,瞧見意料之外的人不禁問道。
他眼下還未正式到官衙報到,過多與下屬接觸隻會在他人眼中落個拉幫結派的形象。
劉庭式出聲解釋道:“今日府内設宴,趙大娘子不放心拙荊特地來幫襯一二···”
趙杲卿順勢接過話,并未讓劉庭式這個主人家為難,“太守大人勿怪,我是來送我家娘子的,順道來讨杯酒喝。”
站在他身邊約莫三十出頭的婦人,朝着蘇轼欠身行了一禮,“趙陶氏見過太守大人。”
“夫人不必多禮。”蘇轼點頭還禮道。
瞧他那大腹便便的模樣,想來後面那句“順道”才是真的。
不過蘇轼也沒有戳穿他,順着他的話客套道:“趙兄與尊夫人感情真是羨煞旁人。娘子出門訪友,趙兄竟還特地相送。”
趙杲卿看着乖巧站在蘇轼身後半步位置的季璋,推讓道:
“太守大人謬贊了,您才是讓人豔羨不已。美妻在側,家宅和睦,哪像我家那倆混不吝,弄得家中整日雞犬不甯的。”
趙陶氏瞪了眼将自家貶得一無是處的丈夫,轉而笑臉相迎,上前一步招呼着季璋,
“這位就是蘇大娘子吧?眼下距離午膳還有些時候,他們男人聊得那些沒意思。蘇大娘子不妨與我一道去後院賞花,可好?”
眼下寒冬臘月,她的院子光秃秃一片,連半片綠葉也不曾看見,劉府後院又哪來的花可賞?想來應是帶她去見方娘子。
季璋淺笑配合道:“趙大娘子相邀,自然是求之不得。”
“二位大人,那我們就先告辭了。”趙陶氏欠身行禮,親昵地拉着她的手往府内走去。
感受到身後之人走神,季璋輕聲提醒道:“朝雲,走了。”
玳兒躲着她,二寶留府照料,跟着蘇轼的朝雲再次充當了她的貼身女使。
“是。”落後的朝雲回神,快步跟上。
與季璋挨着的趙大娘子一字不落将對話收入耳中,也将二人的互動看在眼中。之前略過朝雲的目光不禁回拉,落在了她的身上。
面容姣好,黛眉彎如柳,一瞧便知是南方水鄉孕育出來的溫婉娘子。隻是···這身上的衣裳料子,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看着她那身與季璋這個主母相比也毫不遜色的衣裳,趙大娘子不禁蹙眉。她正欲說些什麼,卻被季璋适時開口打斷了。
季璋側身擋住她落在朝雲身上的視線,順勢扯開了話題,“趙大娘子,咱們快些進去罷。這寒冬臘月的,我當真有些好奇密州會有什麼樣的花兒呢。”
視線落回季璋臉上,瞧着她一臉的新奇,趙大娘子暫時咽下了疑慮,道:“那咱們快些走罷。”
終歸是别人家的事,主母都不在意,她這個外人又何必多此一舉。
*
劉府,後院。
穿過主廳,一片綠油油的菜地趾高氣昂地霸占了中央小花園的位置,蓦然闖入來人眼中。
季璋看着如士兵般井然有序立在地上的嫩葉子,頓時眼冒金光,由衷感歎道:“這花真不錯!”
路行三月,越靠近密州,米糧的價格愈發昂貴。至于這種蝗蟲飛過便灰飛煙滅的綠葉菜,更是千金難求。
她這一路走來都沒好好吃上過幾盤,眼下光是看着,唾液已然開始瘋狂分泌了。
“蘇大娘子,還真是個實在人兒。”
感受到季璋話中的真誠,趙大娘子言語間也少了幾分親昵的客套,多了幾分随性,
“實不相瞞,太守的大名早在聽聞他調任之前,我便有所耳聞。我當時還以為你出身書香世家,又身為蘇大家的娘子,也與之前那些官娘子一樣會瞧不上這些地中之物。”
連年大旱加之蝗災,綠葉菜千金難求,故而這些年她府内與劉府府内都自己開墾種了些。不曾想卻被某些自恃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娘子們所唾棄,所不恥。
她父親也是讀書人,她曾也被她們當作是好友。結果就因在府内種了些菜貼補家用,她便被那些個“書香娘子們”除名了。
思及此,趙大娘子隻覺季璋是她的知音,眼裡不禁多了幾分真摯,“眼下一瞧,倒是我狹隘了,還望蘇大娘子莫生氣。”
“眼下無外男,陶娘子喚我王娘子便可。”這夫家姓聽着十分别扭,但二人又未熟到互喊姓名的程度,季璋折中提議道。
季璋瞧出她的示好,也不欲欺瞞她,将話剖開了講,“陶娘子話中‘出自書香世家的蘇大家娘子’應指的是我堂姊,是先夫人。我爹沒功名,就是鄉中一白丁。”
季璋繼續說道:“我鄉野長大,自幼便是與這些安身立命的地中物打交道。就是現在唯一拿得出手的廚藝,也與這些有關。陶娘子莫嫌棄我,便好。”
聽着這番自剖傷口般血淋淋的話,隻是想借用此事試探季璋的陶娘子蓦然感覺自己裡外不是人。
“蘇···王···”她正欲開口安慰,卻總覺得這倆姓氏都有些燙嘴,一時竟不知如何稱呼她。
一個是之前季璋推脫不要的夫家姓,一個是逝世堂姊的同家姓。無論提起哪個,好似都是在往她傷口上撒鹽
須臾之後,陶娘子終于找到了合适的詞,“妹妹見諒,都怪我嘴笨,竟讓妹妹想起了不高興之事。”
“陶娘子不必介懷,此事無論如何也怪不了你頭上。”季璋擺手道。
不怪陶娘子想錯,饒是她這個站在曆史長河岸邊的人也沒想到,蘇大家再娶會娶一白丁之女。
隻道,原身着實不容易。
“走吧妹妹,我帶你去見方娘子。”試探過季璋的态度後,陶娘子不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
這一聲妹妹聽得季璋雞皮疙瘩直起。雖然這具身體才二十六歲,但她實際年齡應與對方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