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季璋院内。
二寶領着蘇邁與蘇迨進屋時,隻見自家娘子還保持着她離開前的傻樂樣——對光看着一張早先靈素送來的信紙憨憨直笑,好似被鬼魅上了身。
她出聲提醒道:“娘子,大公子和二公子來了。”
“知道了!”坐在書案前的季璋聞聲,慌忙将手中有着蘇字暗印的和離書疊成周正小方塊,壓在了鎮紙下。
蘇迨還小,或許不懂這張紙代表着什麼。但蘇邁可不是懵懂小兒,斷不能讓他瞧見。
“二寶,去廚房将大耐糕端來,順道将過哥兒也喊來。”
她起身朝兄弟二人走去,故作驚訝掩飾着方才的慌亂,“今兒貌似不是休沐日,邁哥兒你今日怎沒去書院?”
蘇邁帶着蘇迨朝季璋拱手行禮,回道:“昨日大雨,邞淇河河水上漲,将周遭村莊都淹了。好些住在城外的同窗無法進城,所以夫子這幾日讓我們在家溫書。”
按照密州夏季的毒辣烈日,若是後續無雨,隻需等個二三日,待路面積水蒸發或是流盡,便又能恢複正常生活了。這也是之前密州太守并未處理邞淇河的緣故。
“竟是如此。”
季璋擡手免了兄弟二人的禮數,示意他們坐下,“不過這大耐糕确實不能蒸太久。若真等你下學回來再嘗,這味道可就差遠了。”
大耐糕聽着像是面食糕點,實則是用堅果填充李子做成的甜點。
削皮的李子去核後,用白梅、甘草煮的水焯一遍,以去其酸味。再用搗碎的松子仁、橄榄仁、核桃仁、瓜子仁以及蜂蜜,将挖空的李子填滿,最後放入蒸籠中蒸熟即可食用。
故而若是蒸太久,讓蒸汽水分過度浸潤,大耐糕外層的果肉便會失去水果原本的脆口。不僅無法中和堅果果仁過膩的口感,還會适得其反徒增甜味,讓吃者被迫體驗一下何為“豬油蒙心”。
蘇過入門瞧見兩位哥哥在,拱手行禮都按捺不住渾身散發的喜悅,“見過母親,兄長。”
季璋招呼着小兒子往桌前靠,“起來罷,快來嘗嘗這大耐糕。”
“是。”蘇過邁着小短腿,蹭着蘇迨坐下了。
季璋瞧着蘇過這副從未在自己面前展露過的粘人精模樣,隻覺娘胎裡的情緒會影響孩子不無道理。
蘇過這孩子,對她一直都是彬彬有禮的客套,毫無親生母子之間的親昵。無論她怎麼變這法兒地對他好,他都是這副生疏的模樣。
或許他在原身肚子中便感知到了原身的痛苦,感受到了母親對自己的厭惡。盡管沒有記憶,他卻下意識地排斥與母親的親近。
見蘇過與蘇迨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季璋不再煞風景地追問好吃與否,瞥見沒怎麼動勺的蘇邁,出聲問道:“可是不合胃口?”
蘇邁回神,解釋道:“母親見諒,這糕點香而不膩,好吃的。隻是孩兒方才在想事情,這才沒怎麼動勺。”
說罷,他連忙拿起勺子往嘴裡送了一勺。
季璋關心道:“何事如此困擾?可有我這個母親能幫上忙的部分?”
蘇轼是蘇轼,孩子是孩子。盡管日後會離開,她也還是會好好對待這三個孩子。
“說來慚愧,讓母親見笑了。”
蘇邁明白母親是真地想幫忙,故而老實道:“如今城外百姓正遭苦難,孩兒卻還在思索是否會影響之後去黃茅崗打獵。”
“民生之事,自有你父親處理。你再如何考慮,也隻是杞人憂天。”季璋安慰道。
“你方才提到打獵···那豈不是需要騎裝?”
季璋來了興緻,“一會兒我幫你量個尺寸。回頭你從庫房尋套喜歡的顔色料子,我給你做身新的騎裝,可好?”
昨日撥霞供吃了兔肉,還剩下幾張兔皮,她正打算給迨哥兒和過哥兒紮兩頂暖和的兔絨帽子。正在犯難給蘇邁這個大兒子做什麼才顯得不偏心,不曾想今日倒是有現成的送上門來了。
“母親,不必如此麻煩,孩兒直接去買件成衣便成。”蘇邁搖頭推托道。
父親忙于公務,前幾個月甚至直接宿在公衙。府内大小事務都是母親在操持,甚至為了改善他們的夥食,還親自在府内種了菜。他不能再麻煩母親了。
季璋卻道:“我許久沒去見方娘子了,如今好不容易尋得這個學做衣裳的由頭,邁哥兒你可莫要亂了我的計劃。”
她可不會乖乖呆在府内,等着蘇子瞻來自己面前表演“深情款款”。前些日子他躲她,如今該換她躲了。
锱铢必較,睚眦必報,這才是她對失信者的态度。等時機成熟,她随便尋個借口就帶着二寶逍遙自在去咯。
“那孩兒就先謝過母親了。”蘇邁不知情,卻也不知如何應對這套說辭,隻得硬生生應下。
*
有了這個與蘇邁“串供”學做衣裳的借口,蘇轼次次來季璋院内都撲了個空,卻也不好說什麼。
府内蹲守不成,他隻得臉皮厚些,跟着劉庭式回府,努力找機會在季璋面前刷存在感。
不過,蘇轼雖自圓其說是為接自家娘子回府,但季璋真心躲他,又豈會讓他得逞。接人一說實則也是十有九空,他每次都隻能灰頭土臉地孤零零回去,引得劉家夫婦看了不少笑話。
夏日過後,又是一次常山祈雨之行。
季璋算準了蘇轼不在城内,心安理得賴在了方月明院裡。
“娘子,時辰到了。”不知情的女使按照往日習慣,估摸着郎君回家的時辰進屋提醒道。
“嗯,你下去罷。”
方月明沒有聽見起身的動靜聲,明知故問打趣道:“咱蘇大娘子,今兒不掐着點從後門跑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