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昨暮有了上回的教訓,飛快地扣了他幾處脈門,确認是人非妖後,厲聲問:“你是何人?”
那人聽到聲音更是抖得厲害,頭也不敢擡,顫道:“回,回大人,小人乃,代家村代沖。”
林昨暮皺眉:“你既是代家村人,為何獨自住在這山上?”
代沖一聽他問這話,有些詫異,微微擡頭一看,見兩人皆是一身修士的裝扮,神情略略鎮定了些:“我家人都沒了,在村子裡也沒有土地,他們都說我瘋瘋癫癫的,就把我趕出了村子。”
山間泥濘,林昨暮所立之處微有低陷,經積水一泡過于綿軟了,他擡腳走到旁邊略幹一些的地方,誰知行動間,雷火鐘碰到了腰間的劍柄,發出铮铮的金石之聲。
将代沖吓得往地上一坐,以為他要拔劍,連連擺頭擺手:“你們這是來報仇的?那些事都不是我幹的,都不與我相幹。”
聽他所言,倒是個知情人,華九想到一法,冷笑一聲,劍刃抵住他背心,森然威脅道:“我管你什麼相幹不相幹的,代家村的那些勾當你給我仔細說來。”她聲音又冷又清脆,聽在代沖耳中如同滴水成冰,寒到了肺腑,“我可不是什麼正派人士,做不來那等菩薩心腸,你若敢撒謊,我定讓你嘗嘗千刀萬剮的滋味。”
她這話一出,倒惹得林昨暮定定瞧了她一眼。
代沖被她吓住,忙忙道:“我說,我都說,我就是代家村人,最開始這裡遠避俗世,日子雖苦些,但大家也是安居樂業其樂融融的,後來妖怪就多了起來,我們去求太威派……”
代沖說話颠三倒四,華九翻來覆去又問了幾遍,從他話中大概曉得了事情來去。
代家村世代在此山中繁衍生活,随着世道日衰,天災地變,外頭民不聊生,這山裡也是山精野怪一日比一日多起來。
代家村裡都是些沒有修為的普通人,哪裡能抵禦得了妖怪,是以村子裡的人一日比一日少,今日還見着,明日許就被妖怪吃了。
偌大一個村子,竟成了妖怪們的飯堂。代村長又懼又愁,派了五六個精壯小夥上太威派求助,好不容易跑出山,已折了二三,隻剩了三人終于到了太威派。
在太威派門口跪求了三五日,額頭都磕出血來,誰知太威派非但不理,還怪他們沖撞,要将他們生生打死了,唯有代村長的兒子僥幸逃了回來,卻也被太威派打傷了内裡根基,回來時又被妖獸咬斷了雙腿,在床上躺了兩年,如今已行将就木。
跑也跑不了,跑出去就是野獸腹中食,援助也求不到,就在全村人萬念俱灰之際,突然來了個大人,這大人代沖并未見過,隻在村裡人口中聽說,說他神勇萬分,隻需一道神令,便可讓滿山妖獸皆聽命于他。由他護佑,代家村自然可保無虞。
代村長大喜過望,招呼着衆人就為這位大人建碑立祠,請大人受他們衣食供奉,可好日子過了不到半年,大人就不滿足普通食物,提出來要活人供奉,一季要吃一個精壯青年,若拿老人小孩換青年,則得吃兩個。
無奈之下,全村人合計,總比滿山的妖怪食人來得少多了,便同意了。
代沖父母早亡,他跟着祖父母一道生活,夜間他祖父去找了一趟代村長,回來後,祖母抱着他哭了半宿,第二日他祖父母二人便成了第一個獻上去的祭品。
再然後代村長便說他瘋了,将他趕出了村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瘋了。
他隻知道大人的神迹遍布在村子及村子四周五裡之内,他不敢遠去了,便在近處尋了個空心木樁子住下來,渴了喝山水,餓了便在夜間偷偷跑去村子裡偷些食物用具。
好在有大人庇護,村子裡人們什麼也不缺,吃用豐足,他偷起來也不費力。
隻是最近幾個月,他再去村子裡偷東西時聽說村長獻了幾個過路的修士上去,大人吃了後眉開眼笑,道這樣的人多送些便賜村長幾個延壽膏,讓他兒子再多活幾個年頭。
“太威派不理,你們為何不去求旁的宗派?”如今世道艱難,人皆好修仙,無論修得好不好的,修仙的門派這一茬那一茬的實是不少。
代沖卻道:“哪裡有旁的門派,天下唯有太威派。”
華九一愣,不再言語。
林昨暮問:“村中人到了夜間變得呆滞,力大如牛又是怎麼回事?”
代沖道:“那是吃了祠中香灰,受了大人福蔭的人才會如此,”他語帶憧憬,“那等好東西隻有被大人選中的人才有資格服用,我想得卻沒有。”
聽到此處,華九與林昨暮四目相對,心中已有定論,什麼神乎其神的大人,号令野獸,喜食活人,應當是個山精在此處作怪,就連這漫山遍野的野獸,隻怕也跟它有關系。
林昨暮皺眉垂目,如此想來,這山上所謂的大人,能控制衆多的人與獸,恐怕是隻修為深厚的大妖,要除它甚是棘手。
忽然外邊亮起火把,遠遠看去猶如一道火龍,整齊有序地往山上而去。
代沖又是懼怕又是豔羨:“他們定又是送人上山了,此番不知能得多少獎賞。”
林昨暮蹙眉:“你同樣是人,怎麼竟絲毫不見悲傷之态?”
代沖擺擺手,毫不在意:“這世道,人哪裡算人,本就與禽獸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