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甯宮的桂花開了。
姜若彤站在永壽宮門前,看着小宮女們将最後幾枝金桂插入青瓷瓶中。
甜膩的香氣彌漫在晨霧裡,卻讓她想起三日前那個裝着镯子的錦盒——也是這般精緻典雅的外表下,藏着緻命殺機。
"娘娘,該動身了。"李志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的傷還未痊愈,左肩仍纏着繃帶,卻堅持今日親自護衛。
姜若彤轉身,秋菊正為她披上淡紫色繡銀線牡丹的鬥篷,今日是太後壽辰,按禮制所有妃嫔都要去慈甯宮賀壽,自從太和殿刺殺事件後,姜若彤幾乎足不出戶,此刻掌心已沁出細密汗珠。
"王太醫可驗過賀禮了?"姜若彤輕聲問。
秋菊點頭:"驗了三遍,萬無一失。"
她捧出一個雕花木匣,"是陛下親自選的南海珊瑚手串,太後信佛,最喜這類物件。"
姜若彤指尖輕撫過匣子上的蓮花紋。謝聿連這都想到了...她深吸一口氣:"走吧。"
慈甯宮比想象中熱鬧。
朱紅宮門大開,檐下挂着壽字燈籠,宮女太監們捧着食盒穿梭如織。姜若彤在宮門外遇到了賢妃董钰曦和吳婕妤吳婧,三人互相見禮,默契地交換了一個安心的眼神。
"明嫔姐姐!"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姜若彤回頭,看見索才人索冰鑫提着裙擺小跑過來,瓜子臉上帶着雀躍,"總算趕上你們了!"
索冰鑫入宮這麼久,姜若彤也看明白了,她性格活潑爛漫,是後宮裡難得的清流,自從她知道她無意争寵,便和她更加親密了些。
"聽說今日北境那個美人也會來。"吳婧湊過來小聲說,手裡還捏着半塊沒吃完的杏仁酥,"太後特意向陛下要的人。"
董钰曦輕咳一聲:"慎言。"
她看了眼不遠處站着的楊雪婷,後者腰間軟劍在陽光下泛着水紋般的光澤。
姜若彤順着目光看去,正好捕捉到楊雪婷掃向宮門的銳利眼神。這位錦衣衛統領今日奉命貼身保護她,一襲暗紅飛魚服襯得身姿挺拔如松。
"明嫔妹妹來了?"一個柔媚的聲音插了進來,鄧钰凡不知何時出現在宮門口,一身大紅織金鳳紋宮裝,明豔得刺目,她雖仍在禁足期,但太後壽辰特赦了她一日自由。
姜若彤行禮如儀:"淑妃娘娘。"
鄧钰凡冷笑一聲,目光在她淡紫色衣裙上打了個轉:"妹妹今日倒是素淨,怎麼,陛下沒賞些好料子?"
"太後壽辰,臣妾不敢喧賓奪主。"姜若彤不卑不亢地回答。
鄧钰凡還要說什麼,太監尖細的嗓音突然響起:"太後娘娘駕到——"
所有人立刻噤聲,按品級列隊站好。
張怡然在掌事嬷嬷黃馨攙扶下緩步而出,一身绛紫色繡金鳳宮裝,發髻上的九鳳金步搖随着步伐輕輕晃動。她看上去雍容華貴,絲毫看不出已是知天命的年紀。
"臣妾/臣女參見太後娘娘,恭祝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張怡然含笑擡手:"都起來吧。今日哀家壽辰,難得熱鬧,不必拘禮。"
姜若彤起身時,感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擡頭正對上太後含笑的雙眼——那笑意未達眼底,像一層薄冰覆在深潭上,冷得刺骨。
"明嫔,許久未見了,”張怡然突然開口,"上前來讓哀家瞧瞧。"
姜若彤心頭一緊,緩步上前行禮:"臣妾姜若彤,恭祝太後娘娘千秋。"
一隻保養得宜的手托起她的下巴,張怡然仔細端詳着她的臉,指甲不經意間刮過她的喉管:"這張臉真是越發嬌嫩,難怪陛下喜歡。"
這觸碰讓姜若彤後背竄起一股寒意。她強自鎮定:"娘娘謬贊了。"
"哀家聽說前些日子你受了驚吓?"張怡然松開手,語氣慈愛,"這深宮裡啊,總有些不安分的。不過有陛下護着,想必無礙。"
話中有話。姜若彤垂眸:"托娘娘洪福,臣妾無恙。"
張怡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向其他人,姜若彤退回隊列,發現掌心已經濕透,秋菊悄悄遞來帕子,眼中滿是擔憂。
壽宴設在慈甯宮正殿。姜若彤的位置被安排在太後右手邊第三席,比淑妃還靠前。
這明顯逾制的安排引來不少側目,但她知道這是謝聿的意思——一種無聲的宣告。
剛落座,殿外又傳來通報聲:"北境謝公子到——"
謝長安一襲白衣翩然而入,黑發用一根銀帶松松束着,襯得面容越發精緻。
他向太後行禮的姿态優雅得體,仿佛天生就該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裡生活。
"好孩子,快起來。"張怡然笑容真切了幾分,"坐到哀家身邊來。"
謝長安謝恩起身,目光不經意掃過殿内衆人。當看到站在姜若彤身後的楊雪婷時,他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随即恢複如常。
但姜若彤注意到了,她假裝整理衣袖,餘光觀察着兩人。
楊雪婷站姿筆挺如松,面無表情,唯有按在劍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有趣...北境美人與錦衣衛統領之間會有什麼過往?能有什麼過往?
"姐姐看什麼呢?"索冰鑫湊過來小聲問。她坐在姜若彤下首,正無聊地撥弄着葡萄。
姜若彤搖頭:"沒什麼。太後今日氣色真好。"
"那當然,"索冰鑫撇嘴,"聽說她最近得了尊白玉觀音,天天焚香禱告呢。"
董钰曦輕咳一聲,示意她們噤聲,張怡然正在宮女的攙扶下舉杯祝酒,衆人連忙起身應和。
酒過三巡,殿内氣氛漸漸熱絡。
姜若彤與幾位交好的妃嫔小聲交談,偶爾嘗一口面前精緻的點心,看樣子還真是歲月靜好。
"明嫔妹妹,"董钰曦借着斟酒的動作低語,"聽說陸将軍與謝小姐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六?"
姜若彤點頭:"陛下親自選的吉日。"
"真好。"吳婧托着腮,眼中滿是憧憬,"謝小姐雖然性子冷了些,但人不壞,上月我染了風寒,她差人給我送了一副藥房,這藥方奇了,一劑就好。"
索冰鑫插嘴:"我更好奇那個北境美人。你們看他那雙手,比咱們的還嫩,哪像在邊關長大的?"
姜若彤正要回應,突然感覺一道視線刺在背上,轉頭正對上謝長安來不及收回的目光——那眼神複雜得難以解讀,有探究,有算計,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
"陛下駕到——"
太監的通報打斷了她的思緒,所有人立刻起身行禮。謝聿穿着一身靛青色繡金龍常服走進來,腰間玉帶上懸着一枚血玉玉佩,在燭光下泛着暗紅光澤。
"兒臣恭祝母後千秋。"他行禮如儀,聲音平靜。
張怡然笑容滿面:"皇兒國事繁忙,能來哀家就高興了。"
她示意宮女在自己身邊加座,"快坐下歇歇。"
謝聿卻沒動:"兒臣還有政務要處理,稍坐便走。"
他目光掃過殿内,在姜若彤身上停留了一瞬,"母後今日可還盡興?"
"盡興,盡興。"張怡然笑着點頭,突然話鋒一轉,"隻是...淑妃和欣雨的事,皇兒再考慮考慮?欣雨那孩子性子是倔了些,但畢竟..."
"母後。"謝聿打斷她,聲音不輕不重,"今日是您壽辰,不談這些。"
殿内瞬間安靜。張怡然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複如常:"是哀家糊塗了。來,嘗嘗這桂花釀,是江南新進貢的。"
謝聿接過酒杯淺嘗一口,随即放下:"兒臣還有奏折要批,先告退了。"
他行了一禮,轉身離去前對楊雪婷使了個眼色。
姜若彤看得分明,那眼神的意思是"盯緊點"。
謝聿走後,殿内氣氛微妙地松弛下來。張怡然依舊笑容可掬,但眼中寒光閃爍,她轉向謝長安:"好孩子,給哀家說說北境的風光。"
謝長安娓娓道來,聲音如清泉擊石。說話間,他不時看向楊雪婷,後者卻始終面無表情,像一尊雕塑。
宴席進行到一半,宮女們端上一道道壽面。
謝長安親自為太後布菜,動作優雅得體,他起身為張怡然斟酒,又依次走到各位妃嫔面前斟酒,正為姜若彤斟酒時,寬大的衣袖"不小心"掃過楊雪婷的手臂,酒液灑在她飛魚服上。
"在下失禮了。"謝長安歉然道,取出絲帕要為她擦拭。
楊雪婷後退半步,聲音冷得像冰:"不必。"
姜若彤注意到她握劍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泛白,而謝長安收回帕子時,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像獵人看到獵物踏入陷阱的滿意。
這詭異的氣氛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趙德全匆匆入殿,手捧明黃聖旨:"陛下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