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師傅七竅玲珑心不輸林黛玉,難得聽她句準話,杜瑾很是贊同:“宮道長遠,便是席面菜肴再好,這些時辰下來怕也不再溫熱,聖人及諸位娘娘吃冷了肚腹可不好,這鹹香醇厚的熱乎索餅很是熨帖呢!”
取水的小宦沒拉嚴實門簾,長安深冬的風曳着門窗吱吱呀呀的。炭火噼啪間,厚重杉木鍋蓋竟被沸騰的骨湯頂起,逸出陣陣鮮香随風侵襲進鼻腔,完全蓋過旁的菜肴味道,真是霸道得緊!
隻是這般熱騰吃食,倒是不适合用那些彰顯皇家氣派的金盞銀碟,杜瑾這般想着。畢竟金屬的導熱性甚佳,燙到貴人可免不了落責難,又見崔司膻有些怔愣,便自顧告退起身去尋那白瓷湯盞。
再回來時,那張姓大人已然吃起餺飥和司膻聊得熱絡。杜瑾挑起眉頭,這景象,可不是那慣常冷肅模樣,想來這兩位大人很是有些私交罷。
不欲窺探他人隐私,杜瑾連忙上前蹲身行禮:“大人元正安康,廚下新撚的餺飥,配羊湯是最好,您多進些;可再添些旁的吃食,當下還有極好炙羊肉,禦膳尚且還需些功夫熬煮呢。”
捏着木箸的内侍大人頻頻颔首,溫和地笑着,也轉頭招呼同來的小宦們進些熱茶水環餅。現下不過申時二刻,宮宴估摸得申時末才得休止,餓着肚子可當不好差事。
杜瑾思索着黃鳝難得,除卻聖人和貴人娘娘們份數,是否該再勻些出來預備聖人賜菜所需,此事不好臆測,準備請示一番,才行至門口,便聽見二人之間正加密對話。
“我托您之事可有眉目了?”
“這麼些年,你難得求到頭上,自然無有不盡心的。”這位張内侍如是說道,語氣聽着卻頗為幽怨。
“莫作這怪摸樣,來日俱還你便是!”
俱?便是不止這一遭了,那前頭又是因着什麼呢?鮮切雞蛋面耐煮得很,杜瑾決定先支起耳朵聽幾句八卦再進去也無妨。
許是此事難辦,張内侍長籲一聲才道:“有些路子,隻差些由頭。”
差些由頭,那想來崔司膻所求之事約莫是沒結果了。
果然,張内侍話音落後,久久聽不到後話。杜瑾暗歎一聲可惜,遂敲門行禮進内。
“請大人示下,這鳝絲該如何分數?”
不似尋常百姓,這湯面可不為飽腹,每盞中隻放寥寥幾绺,澆上高湯鳝絲,點綴蔥心末和幾絲火腿,盛在白瓷湯盞中,嚴寒時節看着暖意融融。配上一小碟嫩綠苣絲,用香油蒜汁拌過的。至于張内侍所吩咐多出的幾碗之數,想來是賜予三省幾位實權老相公,便也添了些新腌的菘菜作配。至于其他低位妃子,便隻能澆些魚脍并雞湯熬煮的筍絲。
杜瑾嘗過,筍子許是春日采割晚,即使先前已浸泡幾日,又在高湯中熬煮了這般久,咀嚼時仍舊有些渣子。也不知這些名門貴胄出身的淑女們,是該掩着帕子吐出來,又或是強撐着體面将其吞咽。怪道以前看的古裝劇宮鬥嚴重,想來并不全是為了男人情愛罷。
尚食局進上的所有菜蔬完全采取實名封存,因着這制度,杜瑾倒是比宮妃官員有口福,最先品嘗長魚面,雖說統共隻一小口,但味道确實鮮香,壓得過今日所烹其他菜肉。
待小宦們捧着菜蔬魚貫而出,擔着貴人膳食的東配殿衆人皆長舒口氣,暫得一片清淨。卸了差事的杜瑾偷得閑工夫,也學着自家師傅端起茶盞眺望遠方宮牆,嗯~煎茶果然不如泡茶好喝,可惜沒有奶茶店,雪天配芋泥青稞奶茶最好啦!
申時末刻,更鼓聲響,三振後才停歇。曆年宮宴這個時候已進行到去歲總結和新年展望,再過一會兒便要停杯投箸,賓主盡歡,各回各家,封印後休朝,衆人都能開啟閑适窩冬假期生活。
當然,這樣疏散日子與杜瑾這般宮人是不相幹的,掖庭婢子,每日都是辛勤操勞,深宮日複一日,縱然共歡新歲,不過枉然罷了。
不過嘛,大過年的,内宮新主人老李頭,定然要發壓歲錢哒,且今年可是聖人即位元年,改過年号不同往常,怎麼也該讨個好彩頭。果然,宵禁鼓響不過一聲,掖庭宮一改白日寂寥反而熱鬧起來。各宮下值回歸住所的小婢子們,望着人手一份的紅荷包喜笑顔開,賀歲新壓的鯉魚銀锞子,一對對的,可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