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正拜年時杜瑾帶上加倍厚禮再次拜訪内造司那位掌事大人,此去目的有二,首先自然是趕制一批适用鐵闆煎鍋,緊着食店開業用。再者便是請托,因着上回驗看資産時發現師傅贈予的許多錢帛,杜瑾神思不安,心中總想着去信問詢一番,且如今買宅置業,也很該禀告尊長。
掌事大人本就替許多宮人管着錢櫃,于此自然有許多法子,聽得杜瑾惦念,隻沉吟一聲便接過信件應承下來,當然,看在兩層螺钿錯彩大食盒的糖果子面前,加急訂單也不在話下,攬着長須保證必不誤事,緊趕慢趕直到初八日,柴米油鹽各種家夥什總算齊全到位,隻待粉墨登場。
朝中尚未開印,裡坊内外人流量卻不少,菜肉供應販子如約上門送貨,杜瑾正驗看時,長街忽地傳來一陣尖銳叫罵。化雪天路人不多,天光也不算太亮,正是萬籁俱寂時,兩人俱被這震天一嗓驚吓,不由自主挑眉望去。
原是剛路過店門的一對主仆,此時不知何事惱怒,那上了些年紀的女婆子正擰着同行女婢耳朵,另一隻手也不停掐打,口中咒罵不停,樣子有些兇戾。
沒入賤籍近十年,這樣經曆即便沒有親身經曆,宮内也見過不少磋磨;可所見是一回事,所思卻是另一回事,婢子小厮即便通買賣,可總也有人格在,眼見那婆子言語愈發高聲,周圍也漸漸有行人聚攏,杜瑾不禁秀眉蹙起。
“那便是楊婆子,桐花巷尾門口院落都有大楊樹,恰巧夫家也姓楊,故而人稱楊婆的。”那肉販子瞧着杜瑾朝前頭喧鬧望着面色不虞,便熱心幫着分說起來:“那楊老叟是個混不吝,常常出沒煙花相柳;這婆子卻是個精明強幹的,養着不少幹女兒,坊間許多大宅門都上她家買婢子,故而有些臉面。”
合法人口買賣?杜瑾本就不快,聽了這話心下更加嫌惡,但又好奇那被打的小婢子,便順着肉販子言語攀談:“我瞧着那孩子隻護着腦袋也不躲閃,既是人牙子,不是更該愛惜麼,何故下手這般狠辣?”
肉夾馍用料頗多,豚羊肉蛋加起來統共百餘斤,杜瑾出手大方,肉販子為人熱情,待主家驗看完後又幫着提到後廚去。因着長期供應,杜瑾便倒了熱飲子與其打聽:“我瞧那婢子還好,模樣周正身量也不錯,楊婆子打罵也不頂嘴嗆聲,這不是很好嘛!”
“嗨!女郎瞧事真切,那老虔婆卻是看不穿。女郎剛來此處不知道,那婢子名阿環的,已在家養了兩年還未脫手,眼見要砸手裡,今日該是又被哪家退貨擠兌了呗!”
“這又是為何,難道那婢子身體有疾?”
“單瞧那身量也不是患病的。”肉販子接過熱飲颔首道謝,見店主女郎實在好奇,心中感概,也願意多說幾句:“阿環不過實誠憨傻些,比不得尋常丫頭伶俐,坊間鄰居常見她擔水劈柴縫補漿洗,可見氣力上是盡有的。”
“那不是很好嗎,世上不愛說話嘴笨的人多着呢,不過宅門裡使的婢子确實得伶俐些。”肉蔬供應每日一結,留下販子自己喝飲子,杜瑾自顧去後頭櫃面取菜錢:“那羊肉極細嫩,豚肉也肥瘦相宜,如今霜凍着都存得住,勞煩您每日送來。”
“應該的應該的,也有旁的酒肆從某家訂貨,女郎若有旁的吩咐盡管開口。”掂了掂手中比該有的分量重上些許的錢袋子,肉販子喜笑顔開,看着店主女郎孤身一人便大膽提議:“女郎既要經營食店,如今大概少助力,某家便也在桐花巷子,可為阿環做個擔保,女郎這樣打聽可見心善,何不買了她去,也算功德一件!”
杜瑾微笑着颔首卻并未直接應承,隻說再看看便将人送出門去;外頭熱鬧過了人群早已散去,想着開業日該懸挂的青布幡子還沒着落,聽着外頭一個勁呼嘯的北風,杜瑾便揣起提籃裹着件半舊外氅出門去。
延福坊内建制未改,依着幼年時模糊記憶,杜瑾邊走邊問,買完粗麻毛布和絲線後摸索着往桐花巷子裡去。那肉販子說得卻是不錯,楊婆子家好找得很,隻是深冬時節樹葉落盡,光秃秃的不太還看。楊家宅院地利不錯,門口不遠便有溝渠,用水極方便,才走近杜瑾便聽見搗衣聲,隻見那叫阿環的婢子,隻穿着粗衣通紅着雙手浣洗衣物。
“可是楊家的阿環?你家主人這時在家麼,我有事找她商談,帶我去尋罷。”杜瑾看着那汩汩冰水直凍得牙花子打抖,連忙将人拉起往院門處去。門扉虛掩着,輕推便發出刺耳摩擦聲;甫一聽見前頭動靜便有粗鄙咒罵聲傳來,兩人沿着廊道往裡走,不過片刻便遇上那面色鐵青的婆子。
“兒适才路過水渠,見這婢子正砸冰取水浣洗衣裳,倒是老實忠心,兒那鋪子尚缺個粗使女婢,不知夫人可否割愛?”
不欲與其廢話,杜瑾開門見山,那楊婆子卻不乖覺,見着人主動上門談買賣,張嘴表要坐地起價:“阿環養在家中三年,又是婆子鐘愛義女,輕易可不放人的,不知女郎作價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