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一身黑鬥篷,臉由後帽遮蓋住,令人看不清陰影之中的他到底長何樣。
那人循循善誘道:“謝城主,外頭盛行的全是她的名頭,這可對城主不妙,一旦再在族中驚起什麼紛争,她便要将與那些人一塊踩在您頭上。”
“若僅死一養女,便能換取族中名譽與高強修為....謝城主,您在猶豫些什麼?”
謝文昭像被吸引住了般,眉眼堆滿癡狂貪戀,“你.....說的句句屬實?”
那人似笑非笑:“在下并非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
謝怡然愣在原地,自被二人發覺!
謝文昭定睛一看,陰毒眼神似乎發了狠,絲毫沒有心虛,拂袖怒喝:“你來這裡幹什麼?!滾出去!”
“......”
謝怡然站到門前,垂首抿唇,緊抓門框。
“爹,你們是在讨論,如何奪取我的修為嗎?”
“你什麼意思?!”
分明光明正大,卻又害怕當面的直白揭穿。
可謝文昭不覺得矛盾,隻顧眼前翻湧上頭的憤怒,這句話仿佛是炫耀,卻用一種茫然失落的眼神望着他,于他而言,不知有多惡心!
到底在裝什麼?
他不如她!!!
“謝家當真是江河日下,殘疾王八都能上主位了。”
“哈哈哈!也不知被暗殺時得用哪條腿跑呢!”
“趴在地上等死!你還妄想瘸子能用第三條腿逃?”
修為低下,病魔纏身,就是長壽也逃不過人害。
他已經受夠這世間對他的非議,嘲諷。
他想改變自身,然後踩在那些人的頭上,讓那些人追悔莫及。
對啊,改變,拿什麼改變?!
眼前這人是他唯一改變的希望。
明明隻要她像幼時一樣聽話,自己也不會如此難堪!
一切都是因為她,自己才變成這樣的!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仿佛一切陷入了萬劫不複,變得極緻混沌扭曲!
下一刻,他猛地奪下牆上挂着的長劍,帶着無法熄滅的怒火,直直刺向謝怡然的心髒。
他的手沒抖一下。
他知道的,這修仙之人,若不一擊沖破命門金丹,是不會輕易死掉的。
一寸之距,生死之際!
一支金光燦燦的箭矢從心髒中沖出,莽然無畏與劍鋒相擊!
刹那輝芒炸開,靈息磅礴,箭泛殺氣,裹挾烈風,一眼便知此為絕命之招!
铮!
長劍應聲落地!箭擦過耳畔,直定在柱上!
謝文昭一驚,虎口被震得酸痛。
“誰?!”
擰眉間,瞥見那銳利到能穿透堅石的箭簇,心底一駭!
若是他被擊中,必死無疑!
謝怡然一怔。
箭矢消散如繁星,流回心髒。
空氣彌漫着無聲的壓迫。
“走!!”
心底震出一陣破喉聲,再眨眼忽有霁影閃過,拽起她的手,義無反顧地拔足奔去!
誰知,謝文昭竟瘋魔般讓身後人立馬封陣,徹底将她們困在府邸!
“你媽的....”感到這強悍之法,洛璃低罵一句。
盡管唇齒間流溢腥甜,血液不斷撞擊着耳膜,洛璃也完全不在乎。
體力消耗過大,以緻步伐極其淩亂,肺腑更似要爆炸般酸痛難受。
她的靈力也被禁锢,隻得邊左右尋路,邊攜人逃走。
“你是誰?”謝怡然茫然問道。
她沒想過有人會來救她。
洛璃太累了,隻道:“這次活下來,就告訴你。”
“你是她嗎?”
“.....”
“從小到大,你一直住在我心裡,是野外孤魂嗎?”
洛璃扯起笑,熟練穿過複雜岔路,“你腰間羽毛,原是我弓上裝飾,你以前想要,我就給你拿下來了。”
謝怡然嘟囔:“我為何不記得?”
洛璃道:“因為啊.....”
話止!洛璃瞳孔收攏,猛然拽過她護在懷裡。
果然,數萬箭矢如驟雨,自陣法直擲而下!
陣陣尖銳破空之響中,摻着血肉撕裂之聲,直鑽謝怡然耳畔。
伴随而來的僅是悶哼。
她看不見洛璃那雙瞬間黯淡的黑眸,隻聞一聲長歎:
“無數次,無數次都失敗了,這次...也是...等會....再見吧.....”
洛璃身上被紮進數不清的箭矢,鮮血不斷流淌着,多少痛苦,最終隻聚成一滴血淚。
也不知她這固執倔強的性子跟誰學的,死了不知多少次,竟還能笑得出來。
刺眼血淚墜落臉頰,謝怡然一愣,感受到那絲漸弱的冰涼,隻剩一滴滾燙證明過存在。
血淚如碎玉,承載多少無力與悲傷?
忽地,覺着心頭好難受。
謝怡然凝視着遍體鱗傷的她,嘴唇張張合合,才道:“下次見面,我是不是又會忘記你?”
“如果我不想忘記你該怎麼辦?”
趴到她身上的屍體沒有回應。
“活下去嗎?”
她替人拔出根根箭矢,把人放到牆邊,身子擺正。
她想讓這人看着自己也能活下去。
謝怡然望着永無止境的長道與沉色牆壁,出神許久。
待謝文昭帶人追來時,卻見一具冰冷的屍體。
“哼!該死的東西!”
謝文昭幾步邁去,擡腳要狠踩到那脖頸上——
一重重婉轉弦音猛擴,如根根鋒利銀線,自四面八方斬過謝文昭的腳踝!
“啊!!!”
咕噜噜,一雙沾着鮮血的腳滾到了牆邊上。
謝文昭跌倒在地,面目猙獰地凝視着那雙腳,頓時怒道:“謝怡然!!!”
惟見,一藕色衣人立在高牆上,手裡抱着一架長琴。
她的沉靜從容與底下人的慌亂落魄形成一種對比。
指闆指尖撫上琴弦,像是要為謝文昭奏上最後一曲。
“你是誰?”
最後一句脫口,幾弦音波如水濺出,卻振聾發聩,攜罡風,爆發強勁殺力,猛擊向謝文昭。
其中裹着類似洛璃的絕情殺氣!
可未及那人命門,周遭竟皆如銅鏡破碎,如夢變幻,随之一股熟悉的窒息感陣陣襲來。
這次,墜入海底的滋味她真切感受到了。
她想活,她想與她見面。
她不想和那陌生的父親生活在一起。
這裡的一切,她都不喜歡。
謝怡然伸出一隻手,朝上掙紮了一番。
可掙紮完全無用,反而墜得更快。
快死了。那鬼不在嗎,不會再次救自己了嗎?
謝怡然強行睜開眼眸,望着透下來的耀光,心中一頓,伸手握住光,但滿是冰冷海水。
若隻有念頭,沒有掙紮,自己怎麼出去呢?
可她是自己想活。
想到這,謝怡然心底湧上溫熱,伸出雙手向上竭力掙紮了好一陣。
直至,一雙手突破耀光,一把抓住她,猛地向上一拉,将她拉到了一葉孤舟上。
“傻子,怎麼想的?這水越掙紮墜得越深。”
洛璃精疲力盡,癱到舟上,大口喘着氣,對渾身是水的謝怡然笑了笑。
“我爹...好像和我說過:‘求人不如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