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離開一段時日,無邪将寰日宗諸事安排妥當後,方回了南殿。
他見風弈端着食盤出來,發現與上回有些不同——崔雪時用得雖不多,卻也每樣都嘗了幾口。
“她終于肯吃飯了嗎?”無邪言語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風弈搖搖頭:“夫人本不肯吃喝,見屬下送飯去,便一直追問‘崔寂’之事,屬下說一句,夫人就吃一口,屬下若不說,她便不吃。”
“你與她講了些什麼?”
風弈一聽,連忙跪下:“屬下不敢!尊上吩咐,從前的事不許對任何人提起!屬下、屬下不過是胡編幾句,哄着夫人吃飯罷了。”
“你有分寸,本尊不怪你。”無邪單手扶起他,“起來去忙吧,我去瞧瞧她。”
崔雪時醒來後,已想方設法試探多回。
房中是有結界的,她出不了門,也翻不了窗。
不僅如此,那般顯赫的寰日宗宗主身邊,竟然隻有風弈一個近侍,此人除了按時送飯外,從他嘴裡也套不出别的話。
無邪命她養傷,可這與囚禁又有什麼區别?!
崔雪時對無邪恨得咬牙切齒,不知崔寂是否死在了他手裡,但憑他傷了自己的臉,又将自己囚禁,就足夠将他千刀萬剮的!
“你還敢來!”她摔了花瓶,握起尖銳碎片,對着靠近的黑色身影。
“你是我夫人,我為何不敢來?”無邪繼續走向她,哪怕碎片已快要紮上脖頸,“何況,還有件事要告訴你。”
崔雪時見他絲毫不避,反而狠不下心傷他:“休要花言巧語騙我!”
無邪抓住她的手,摘下碎片扔了,又替她拂去掌心灰痕:“我要去一趟北方,你随我同去。”
崔雪時聽得出,無邪不是在與她商量,而是命令。
她自然不想受他擺布,但聽說可以出門,而且是去北方,她便立刻有了個想法。
六年前,裁月帶她從北方密林逃出,曾無意說起,密林以北有一處溫暖山谷,遍生綠竹與花草。
前世的竹菁門就建在北方溫暖山谷之中,也一樣遍生綠竹與花草。
可當時情況緊急,她無法脫身去尋那處山谷,雖然春生仙君贈予的輿圖上,也未将竹菁門标出,但她不親自去一趟,就始終不甘心。
“好,我跟你一起去。”
“那夫人便早些休息吧。”無邪似乎心情極好,“往後,弟子們會稱呼你‘齊娘子’或者‘齊夫人’,你權且應下,别說漏了嘴。”
齊娘子?齊夫人?
村中送來的女子中,唯有齊霜姓齊。
“齊霜?!你把齊霜怎麼樣了?”
“她自有去處。反倒是你,姓什麼不好,偏要姓崔。”
無邪說完,轉身離開了房間,隻剩崔雪時一人,揣測着他究竟是何用意。
行醫途中,她聽過許多關于無邪尊上“吃人”的流言,她隻當以訛傳訛,從未深信過,如今無邪所言,是讓她頂了齊霜的身份?
她二人都在寰日宗,不可能一個名字對應兩個人,若她變成了“齊霜”,那齊霜又變成了誰呢?
再者,無邪說她不該姓崔,難道也與崔寂有關嗎?崔寂……真的死了嗎?
倘若崔寂與齊霜全都“消失”于寰日宗,是否就印證了無邪尊上“吃人”之說?
此間有太多秘密,崔雪時決意,她定要弄個清楚明白。
是夜,崔雪時已然睡下,無邪獨自站在南殿東側的小院外。
高天霜月皎潔,他仰觀月色,身前一片明亮,身後一片黯淡。
“小院鎖了好些年,看來尊上是再也不想打開它了。”李玄燭走近,笑着說了一句。
“寰日宗攏共也沒多少人,既然夠住,又何必打開它?”無邪說得輕描淡寫。
李玄燭望着門上那把拳頭大的銅鎖:“你我相處多年,有些時候,我真的看不透你。”
無邪聞言,輕笑一聲,沒有答話。
他奉谷墨門之命,回來重建寰日宗,數年來,他如提線傀儡一般,每一步都走在他們期望的道路上。
李玄燭是知情人,所有的經過他都了解,如若他還看不透,那便沒有人能夠看透了。
“我聽聞,你納了一名村婦充作妾室,你果真将師姐忘了嗎?”
“如你所見,六年裡,她沒有任何消息,是生是死都未可知,難道我要一直等下去嗎?”
“你與她曾經那般要好,密林一别,她滿眼都是不舍……你若不是為了她,又何必拒絕……!”
“李玄燭!你究竟想說什麼?!”
“師姐沒有死,對嗎?當年因人靈之故,世道不容于她,你假作與她割席,實則制造機會,讓她逃走。可今時不同往日了,或許其他宗門對禦靈術與人靈仍頗有微詞,但在寰日宗,卻是無礙的。”
李玄燭說得對,山體深處的幽府洞邸中,正囚禁着千千萬萬個人靈。
“我看,你似乎比我更期望她回來。”無邪轉身,正對着他。
“我、我沒有……!”李玄燭錯開視線,看向别處,“我母親死了,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團圓。但我希望,你與她能團圓。”
提及親人,無邪便知曉,他今夜為何要來南殿。
“你放心,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