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身帶的傷藥沒用,此處也沒有配藥的條件,她隻能用靈力先行護住他的心脈,再看能不能佐以針灸之法,替他松一松那詭異的“枷鎖”,讓他自身的靈力能夠配合療傷。
“你先起來,好不好?回馬車,我為你施針。”
無邪鐵了心要泡在冰湖裡,她施了法也搬不動他,隻得溫言相勸。
“我沒有……豢養人靈,她不是、不是……我沒有,入魔……請長老、明鑒……”
無邪傷得太重,意識已然模糊,回憶像潮水一樣沖刷着他所剩無幾的清明,嘴裡呢喃着破碎零亂的語句。
“你說什麼……?”隔着冰湖與凜風,崔雪時沒有聽清。
刺骨的寒冷裡,無邪倚着湖冰,抱緊了自己。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都太痛了。
聽說,能挨下霆法長老九次雷霆法鞭的修士,多半也能挨得住九重天雷,隻要挨過九重天雷,就能脫去凡胎,白日飛升。
可他記不清,霆法長老的雷霆法鞭在自己身上滾過多少道,直打得他皮開肉綻,連皮下骨肉都冒出焦炭般的臭味。
他是罪大惡極的囚犯,爛泥般倒在地上,四周圍滿了看客,有谷墨門的門主、長老和弟子,有各家仙門來觀摩的修士,有東方帝君座下降旨的仙使,還有與他同出一門的李玄燭。
“玄燭,你求求情,你替我求求情……我想……活下去……”他看向李玄燭,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
“崔寂,崔寂,你我都是寰日宗的人,我說的話,沒有人會相信。”李玄燭捂着眼睛不忍心看,“你受過雷霆法鞭,證了清白,才能活着。”
清白……?
清白有那麼重要嗎?比命還重要嗎?
倘若他效仿裁月,沖破漉月留下的禁咒,棄念成魔,是否就可以活下去,不必再忍受這樣的痛苦和屈辱了?
“崔寂,你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李玄燭仍在一遍遍地勸着他。
看客們的聲音漸漸變得輕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可他與師姐訂立過血契,他為禦主,師姐為禦靈,隻有他活着,師姐才不會沉睡。
當時他與裁月演的那場戲,就是為了将師姐好好地送出去,讓她可以像常人一樣活着,吃飯穿衣,拜師學藝,遊曆人間,賞遍美景。
無邪不肯離開冰湖,崔雪時能用的辦法都用了。
那道“枷鎖”雖然捆縛了他的靈脈,讓他靈力運轉受到影響,但她可以用自己的靈力代替。
可魔氣似乎很喜歡靈力反噬留下的傷口,湧動得越來越頻繁,她沒有太多對付魔氣的經驗,一時有些無從下手。
“魔氣……禁咒……”
此處已是北方荒野,遠離各家宗門,且距離梅隴仙君的行宮還有一段距離。
既然如此,那便還有一個辦法。
“禦靈,現!”崔雪時催動血契,召喚裁月。
裁月以凡人之身入魔,如何與魔氣共存,他一定懂得更多。
“臭小子,逞什麼強?”來人撕裂虛空,臂刃如烈焰般破開湖冰,一把将崔寂撈了出來。
無邪尊上不愧是正道仙門中的頂尖人物,傷重欲死,神志已亂,卻還能分出一分力氣抵禦裁月靈力的探入。
“松開!想死嗎?”裁月簡直被他氣死,扭頭對崔雪時道,“你來,給他施針。”
在天下第一的禦器師眼中,湖中冰塊皆可在他靈力馭使之下,凝為冰針。
說來也怪,無邪靈脈有異,本能地抗拒任何人以靈力探知,卻唯獨不抗拒崔雪時。
崔雪時心底疑問重重,但眼下不是細想的時候,她取過裁月現造的冰針,褪去無邪黑袍,刺入數個穴位。
半個時辰後,無邪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向裁月,虛弱道:“得虧是你,若來的是仙門之中的任何一個修士,隻怕要屠我而後快了。”
“我可沒本事救你,”多年不見,裁月依舊桀骜,“你要謝,就謝她。”
浸濕的黑袍已被裁月用魔焰烘幹,無邪披上外袍,遮過滿身傷痕,沒有道謝,也沒再理會她。
見他二人如此,裁月玩笑道:“都成親了,還鬧别扭呢?”
崔雪時看了看裁月,又看了看無邪,方才就有的猜測已然呼之欲出。
無邪見真實身份快被這魔頭道破,立刻擡手落下一道禁音結界,将崔雪時擋在了外面。
一時間,崔雪時隻能看見他們,卻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
她隻見無邪扶着裁月站起,二人皆背對她,言談之間格外熟稔自然,這樣的場景,她在六年前就已見過。
而她心底的那個猜測,終究隻是個猜測,她一時極為笃定,但聯系過往種種,她又轉念推翻。
倘若無邪不是崔寂,又怎會與裁月尊上那般親切熟悉,且單單不抗拒自己渡入靈力?
倘若無邪就是崔寂,師弟待自己向來百依百順,又何故強迫自己、囚禁自己,還要毀去自己的容貌?
無邪信誓旦旦說崔寂已死,他究竟為何笃定崔寂已死?
崔寂,真的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