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隴仙君的舊事,還是當年在蕪月處聽到的。
聽聞,梅隴的原身是一株梅花,植于修士方疏影的宅旁,日夜受其靈力浸染,漸漸便通了靈。
方疏影性情恬淡,根骨上佳,正道仙門之中早有盛傳,不出十年,他必經雷劫,白日飛升。
他渡劫那日,許多人慕名去看,豈料他連三次雷劫都沒挨過,就已靈根俱碎,隻剩下一口氣。
上天有好生之德,天界止了雷劫,饒過了他的性命。
一夜之間,孤标清傲的方疏影成了修真界的笑話,他自此閉門不出,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
“方疏影曆劫之時,蕪月也在場,他向來在意他人容貌,是以發覺,方疏影的臉被毀掉了。”
無邪輕撫着崔雪時的頭發,看她似乎睡着了,剩下的故事便想留到明天再講。
崔雪時的額頭蹭了蹭了他,嘟囔着:“别停呀,後來呢……?”
“後來,世上多了一位梅花妖。梅花雌雄同株,他尚未分化出男女,就已曆雷劫、登仙籍。而且,他的容貌與故去的方疏影竟有八九分相似。”
修真界對此衆說紛纭,有人說,梅隴的修為是從方疏影身上竊來的,也有人說,是方疏影心甘情願将修為贈予了他。
隻有蕪月想的與旁人不同。
他認為,方疏影不能飛升,而梅隴能飛升,是因為方疏影的容貌毀了,為天界所厭惡。
故而他一直觊觎神族秘寶丹砂寶冊,如此即便受劫時有個三長兩短,也能靠它恢複如初。
崔雪時入夢前還在想,這果然很符合蕪月的風格啊。
夜深了,殿外大雪紛飛,敲竹輕響,無邪懷抱着熟睡的她,慢慢阖上了眼睛。
六年來,他未有一日能如今日這般心安,夢中的牛鬼蛇神、刑具枷鎖皆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雪白,如她的名字般,看似凜冽,實而溫柔。
他二人在偏殿内住了兩日,每日僅有一仙童送來些吃喝,問他仙君何時得空,他也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到第三日,崔雪時實在忍不住,她揪住仙童衣領:“你家仙君如何身體不适?我雖不才,也學過幾年醫術,不如由我來替他診治。”
“仙君之事,我等侍者哪裡知曉?還請饒了我罷!”仙童大聲告饒。
“少給我打馬虎眼兒!你不知曉,便讓知曉的人來!”崔雪時拽過他胳膊,使上巧勁兒,一提一拗,給他卸了。
仙童痛得直叫喚,這才肯說:“仙君、仙君下凡,為濁氣所侵蝕,高熱不退,渾身疼痛……”
“那你為何無事?”
“我等侍者,本就是地仙,長居幽霜殿行宮,以備驅使。”
地仙的确是仙族中的最下等,能在此處侍奉,而不是被捉去煉丹,已算很有造化。
“去告訴仙君,我乃普茹洞天霭蓼仙上座下弟子,可為他祛除濁氣,”崔雪時一拗一提,又把胳膊給他接上了,“你盡管問他,見還是不見。”
“是是是!我這就去禀告。”仙童捂着胳膊,一溜煙跑了。
無邪的表情隐在面具之下,他彎了彎唇角,心說她真是一點兒也沒變。
果然盞茶工夫,那仙童就回來了:“梅隴仙君有請,請二位速往正殿拜見。”
無邪與崔雪時到了正殿,見各處窗門緊閉,把風雪關在了外頭。
梅隴仙君一襲淡粉仙袍,流光溢彩,人卻委頓于軟塌,勉強支着頭,起不來身。
“你們也瞧見了……我身體不适,什麼也做不了。”
他一開口,崔雪時與無邪便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覺得,這聲音非男非女,也太怪太難聽了。
無邪合掌一拜:“仙君身體要緊,我們再等等也無妨。”
梅隴吊起眉梢:“你們哪位是霭蓼弟子啊?”
崔雪時上前:“普茹洞天霭蓼仙上座下弟子崔雪時,拜見仙君。”
梅隴見她白紗覆面,心中存疑:“你如何證明,你是霭蓼弟子?”
崔雪時心道,師父座下弟子皆随她避世隐居,唯有自己離了山門,的确不好自證。
她想了想,取下貼身佩戴的桃花玲珑墜:“此乃我離開普茹洞天時,師父霭蓼所贈,仙君可認得?”
梅隴一瞧那墜子,眼睛便亮了。
仙家寶物衆多,他的确不能樣樣都認識,但那枚桃花墜子上,竟隐約流轉着上古神息!
上古真神悉數隕落後,隻有極少數地方還留有上古神息。
倘若誰能調用上古神息之力,莫說飛升登仙,便是紫霄庭主位東方帝君,也要将其奉為座上賓。
“認得!當然認得!”梅隴一把坐起,召崔雪時上前,“本君有話要與她單獨說,你們先退下。”
無邪自然也在“退下”之列,他看向崔雪時,恰好接住了崔雪時投來的目光。
她沖他點點頭,做的口型是:“等我”。
無邪颔首,行禮退下後,獨自回了偏殿。
“人都走完了,就别裝了吧。”崔雪時抄着手,不屑道,“仙君原身為梅花,在人間修行數百年方曆劫成仙,縱然再度下凡有所不适,但也不應如此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