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瑛在寰日宗住了下來,除了無邪要陪玩,其餘弟子也都止了修行,改成替她做飯、泡茶、洗衣、熏香。
谷墨門中,侍從、仆役沒有上千也有數百,但寰日宗上上下下連護法帶弟子全加起來,也不過十餘人。
南殿的小廚房自卯時開竈,直到午時中,“叮鈴哐啷”切菜做飯的聲音就沒停過。
崔雪時在小院聽着,都能感到風弈和弟子們是如何忙得人仰馬翻。
她看不下去,到小廚房問了一問,原是弟子們做的飯菜不合墨瑛的胃口,她不吃,弟子們便隻能重做。
“她不吃就算了,”崔雪時對風弈道,“修行之人,辟谷一個月也餓不死,何況一頓?”
風弈将她請到一旁:“夫人,這可不能算了。尊上說,要我們好生伺候墨門主,按她的吩咐去做,絕不可違拗。”
崔雪時想,雲暄也真是的,對這種人,你越給臉,她越蹬鼻子上臉,你若與她強硬幾回,她讨不到好,反而會收斂幾分。
“她想吃什麼,我來做。”她挽起衣袖,接過了勺。
風弈本想阻止,但眼下的情形,是誰都滿足不了墨門主的要求,倒不如讓夫人一試。
墨瑛自诩見過幾回天界來的仙使,按迎仙宴的規格報的菜名,寰日宗新收的小弟子們聽都未聽說過,能做出來才奇怪了。
迎仙宴所用食材,皆是人間最難得的山珍海味,此處沒有,也不可能專門為她去尋。
崔雪時仿着從前霭蓼師父的習慣,在菜肴中添了幾味罕見但香氣濃郁的草葉花蜜,若是霭蓼仙上都覺得可口的東西,墨門主還不滿意,那便是故意找茬了。
“墨門主現在何處?”她做完幾樣菜,邊裝入食盒,邊問身旁的弟子。
“尊上陪、陪她,抓魚去了。”弟子說得支支吾吾。
抓魚?
四兀山與地處江南的谷墨門不同,因當年是人為填移過來,失了天地造化,風光比之谷墨門的“風雅十景”,實在有雲泥之别。
墨瑛讓無邪陪着,從前山逛到後山,除了有一座吊橋、一方藥崖和一道細窄瀑布外,也沒什麼可看的。
她纏着無邪,非讓他尋些有趣的事兒來做,無邪隻好說,那去抓魚吧。
抓魚的小河溝,是崔寂還在浣月門下時,弟子們偷偷帶他去的。
崔雪時也記得那個地方,于是她拎着食盒,往山腰處去。
當年,她想讓雲暄多交些朋友,如若有天,自己魂飛魄散,他也有人關愛,有人照顧。
雲暄也是聽了她的勸,才跟着弟子們跑來河溝抓魚,然而也是在這,他被蝠牙抓走,被胡大班剜傷了眼睛。
雲暄的眼傷,一直叫她耿耿于懷。
先前雲暄臉有刺字,因而戴着面具,不讓她驗傷,此番墨瑛到訪,治傷之事又得再延後了。
借着竹木掩映,崔雪時遠遠瞧着,墨瑛與崔寂二人脫去鞋襪,手執魚叉,正站在齊膝深的河裡抓魚。
少女笑容明亮耀眼:“無邪哥哥快看!那條魚可真肥!”
無邪依令,朝着她指的方向猛地紮下去,豈料魚兒尾巴一搖,溜走了。
“哎呀!不準不準,你看着,讓我來!”墨瑛挽着他胳膊,閉上一隻眼,瞄準了再叉。
崔雪時看得眼眶發熱,自從她在雲暄的身體裡醒過來,雲暄就隻聽她的、隻圍着她轉的。
就算她明白,應付墨瑛就如同應付梅隴一樣,皆為權宜之計,可看着師弟與别的女子親昵若此,就像前世,父親把她最喜歡的木偶送給了别的弟子一樣,她既生氣難過,又埋怨自己不懂事,不該這般生氣難過。
崔雪時沒有必須出現在他們面前的理由,她沒有必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可是,若自己出現,能叫他們停下也是好的。
若能叫雲暄看見,她想與他共同面對,也是好的。
“拜見無邪尊上,拜見墨門主。”崔雪時還是走到了河溝邊,畢恭畢敬行了禮。
無邪見了她,立刻僵在了原地,而後冷臉道:“你來做什麼?我不是吩咐過,任何人不得打擾嗎?”
崔雪時捧起食盒:“廚房做的吃食,不對墨門主的口味,我親自做了,再給門主送來。”
墨瑛手裡的竹竿一下一下敲着掌心,她邊淌水過來,邊仔細打量着她:“你該不會就是……無邪哥哥新納的侍妾吧?”
崔雪時摳緊食盒的邊緣:“墨門主好眼力。”
“你一鄉野村姑,憑什麼做無邪哥哥的枕邊人?”墨瑛來之前,早把齊霜的出身查了個一清二楚,隻道她是四兀村的村婦,“你有什麼過人之處嗎?”
無邪事先讓崔雪時移居小院,正是不想她二人對上。
縱然崔雪時心性柔和,願意體諒,但墨瑛驕縱慣了,定要尋她的麻煩。
“墨門主,寰日宗重建不久,我身邊也缺人伺候,她不過一粗使婢女,你着實不必與她計較。”他略略上前,擋在二人之間。
“無邪哥哥!我知道寰日宗缺人,我不也寫信告訴你,可從谷墨門調些侍從過來嗎?”墨瑛推開無邪,直視崔雪時,“那些細心體貼的你不要,你非要她,她到底哪裡讨你喜歡了?!”
崔雪時看向無邪時,無邪也看向了她。
兩人極快地對視一眼,不必開口,就已彼此心領神會。
“墨門主,你大半日沒進食,餓了吧?”崔雪時打開食盒,一股清香混着蜜香便冒了出來,“來吃些東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