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仙門有言:“寰日宗人人都有罪。”
六年前,隻要有一位知情者向霆法供出昌月與珠珠的關系,魔氣纏身的昌月就絕無活路。
是以他執意封印珠珠,又拒絕以禁咒壓制魔氣時,即是做下決定,要與摯愛同生共死了。
“脫離了肉身與幻境,此處的魔氣已不成氣候。”崔寂取出一盞琉璃瓶,将未散盡的魔氣收入瓶中,“他二人的确死了,人死不能複生,你節哀。”
林織影擠出一絲苦笑:“我知道,是我心生執念,以為珠珠神識還在,師父也還能撐着一口氣……”
崔寂仰望着高聳的藏書閣,感慨道:“昌月尊上雖已身故,但他以心念布下幻境,也是不想旁人踏入西殿,受了魔氣侵擾。既然魔氣中藏有珠珠神識,此瓶便交予你,你自行保存罷。”
“多謝尊上。”林織影雙手接過琉璃瓶,再度道了謝。
經曆了昌月與珠珠之事,再看向冰床上封凍的兩具屍身,崔雪時頗有些唏噓。
這對師徒自相識起,便礙于仙魔立場,一旦靠近便如逆風執炬,愛得越猛烈,越是燃及自身。
臨到最後,昌月狠不下心誅滅珠珠,隻求能聽到一句,她對他并非全然利用,就能釋懷。
可珠珠卻不願他因心軟而自傷,甯可赴死,也沒有道出真心。
昌月執着于此,才催生了幻境,将此間因果反複上演。
而上一世被投入魔窟的崔雪時,又何嘗不是礙于仙魔有别,才從不敢對旁人提及,她與那位魔尊的關系。
崔寂見她沉悶不語,以為她在幻境中流連太久,傷了元氣,便對林織影道:“尋找生魂離體之法,我一人就已足夠。你且帶我前往藏書閣,至于夫人,就先讓她回去休息吧。”
林織影抱臂而立,神情又恢複了倨傲:“師父的藏書,我已看過大半,何須再進藏書閣?活人要想生魂離體,簡單,采幾株匿息草,制成丹藥服下,就可經由鬼門進入鬼界。”
“匿息草?”崔雪時讀過的醫典并不比他少,“生長于巴山深峽中的奇草,相傳可治離魂之症。”
“不錯,離魂患者魂魄離體,服下匿息草後氣息全無,亂跑的生魂受到驚吓,就會乖乖回到體内。”
“……”崔雪時沒心思與他胡謅,“那我們前往巴山,取匿息草。”
林織影合掌對崔寂一揖:“多謝尊上與夫人破了西殿幻境,作為報答,我會替你們取來匿息草,但,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崔寂示意他不必多禮:“直說就是。”
林織影垂下眼睑、沉下嗓音:“倘若你們在鬼界見到師父,就替我問一句,他是不是對我很失望,再也不想認我這個徒兒。”
果然,世間之人皆有執念,崔寂理解他的未竟之言:“若昌月尚未轉世,我定為你問到答案。”
回南殿途中,崔雪時對崔寂提起章女之事,說林織影雖受珠珠挑唆,但他行事不擇手段,算不上好人。
崔寂卻說,寰日宗重建後亟待用人,他會讓林織影将功補過,但若再為了一介妖靈重懲于他,也是失了上下的人心。
是啊,章女隻是一介妖靈,在六界衆靈中,品階最為低下。
但前世因她靈力滋養而通靈的花花草草們,不也是小妖靈嗎?
妖靈也有情感,也懂得悲傷喜悅,難道他們就不應該被好好對待嗎?
崔雪時心裡憋着氣,直到返回小院,也未與崔寂說過一句話。
崔寂有意讨好她,親自煮了一鍋緩解疲憊的藥草,兌好了水溫,端來與她泡腳。
人前不苟言笑的寰日宗宗主,此刻卻細緻地替她褪去鞋襪,将一雙玉足置于藥湯中,不輕不重地揉捏着。
崔雪時還生着氣,左腳拇指與右腳拇指互相撚着,暗暗較勁,又不叫藥湯泛出一點水花來。
她心裡為章女、為世間妖靈抱不平,可她也理解雲暄所說,寰日宗急需用人。
林織影刀法修為皆不弱,又因師父師妹雙雙身死,他對正道仙門充滿恨意,自然肯與崔寂同仇敵忾,甘願當個聽話好用的下屬。
雲暄說得對,就算她要讓林織影付出代價,也不該在這個時候。
“好了,等林護法回來,我罰他禁足思過,好不好?”
“你是宗主,宗門之事皆由你安排,又何必問我?你不要因為我的想法,而壞了大局。”
崔寂被這話激得更加委屈,他埋下頭,用帕子一點一點擦去她腳上的水:“師姐如此說,我無地自容。”
“雲暄,”崔雪時正了容色,“你既已為寰日宗宗主,那你可知,領導宗門,最要緊的便是明辨是非、賞罰分明。倘若此事被弟子們知曉,他們豈非紛紛效仿,随意借個什麼由頭,便枉顧他人性命?今日若種惡因,來日必結惡果,從前寰日宗被人抓了把柄,慘遭滅門,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你若想在正道仙門的眼皮子底下,也能活得松快些,就不要把不仁不義的罪名,主動遞到他們手上。”
這話說出來,直紮進了崔寂的心窩子。
原來師姐氣也好,急也好,都是為了他。
“我明白,我都明白,師姐放心,我絕不讓寰日宗滅門之事重演。”崔寂傾身吻上她側臉,為了不讓她糾結于此,他索性換了個話題,“林護法尋找匿息草還需半月,趁此機會,求師姐替我治治臉罷。”
“先前不是不在意嗎?怎又急着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