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林織影如期回山。
他不僅帶回了匿息草,還親至南殿小院,擇一僻靜處布下了離魂陣,并主動提出,要為尊上與夫人護法。
崔寂沒說話,單對崔雪時努了努嘴,意思是:看吧,就說林護法他格外好用。
崔雪時也沒說話,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左臉,意思是:小混蛋的臉怕是不疼了。
林織影哪看得明白他倆打啞謎,不過,那兩張被治好的臉竟有八九分相似,若非男女裝束不同,他幾乎要認錯了宗主。
“請尊上先行。”他向身着黑袍的宗主躬身一禮。
崔寂颔首,匿影草已經服下,他緩緩踏入離魂陣中,屏氣斂息,盤腿而坐。
崔雪時本想随他一同入陣,豈料她還未入,林織影就已催動法陣,一時靈流奔湧,将她攔在了法陣外。
“雲暄!你又耍什麼花招?!”她料想崔寂定有事瞞她,卻不敢貿然打斷林織影,遂大聲問着。
“夫人莫急,”眼見崔寂快要生魂離體,林織影忽然收勢,讓法陣停了下來,“尊上!尊上!”
“呃……!”崔寂似被他喚醒,卻又強抵着額頭,似沉堕夢境般回不過神來。
“雲暄!”靈流撤去,崔雪時闖入陣中扶住他,“到底怎麼回事?!”
“尊上乃半魂之身,魂體虛弱,若要前往鬼界,還需佐以續魂之術。”林織影解釋道。
崔雪時這才想起來,漉月尊上曾說,崔寂他魂魄有缺。
修真界中,魂魄有缺者雖罕見,但隻要修為達到一定境界,就可自行修補完整。
而崔寂如今的修為,較之先前幾位“月”字輩尊長亦不遑多讓,為何他還沒将自身魂魄殘缺修補完全?!
“夫人,依尊上之命,我将在離魂陣外燃起四盞續魂燈,勞您将靈力注入燈中,與尊上靈力相連,保他生魂不散。”林織影雙手結印,陣法外側即刻幻出四盞高足燈台,靈力甫一導入,燈焰便跳動起來。
盡管崔雪時知曉,崔寂對入輪回、尋前緣一事格外執拗,但于她而言,這并非必須。
倘若生魂離體會威脅到雲暄的安危,她有理由勸說他就此放棄。
“林護法,尊上魂魄殘缺,不宜行生魂離體之術,此事且容後再議……林織影!”
崔雪時話音未落,林織影驟然啟動了陣法,二人被關于離魂陣内,漸而模糊的視野中,僅有四盞燈焰跳動不休。
“夫人若再不将靈力注入續魂燈,就來不及了……”林織影傳音入密,“記住,續魂燈隻有十二個時辰的效用,明日此時若不趕回,你二人将會魂飛魄散……”
至此崔雪時已猜到,這必定也是崔寂的安排。
可沒有時間再猶豫了,在視野徹底黯下去之前,她将靈力打入了續魂燈。
原來人死之後竟是這般感覺,生魂離開軀殼,呼吸漸止、看不見了、聽不見了……意識如同沉入深海般,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浮浮沉沉。
崔雪時是第二回經曆生死了,第一回被那魔尊殺死後,她也曾在黑暗中浮沉了許久。
終于,眼前出現了一絲光亮,那光亮很怪,不是日光也不是月光,像一群遷徙的流螢,朝着同一個方向遊移過去。
“是……忘川嗎?”
若沒有記岔,遠處平靜流動的河流即是忘川,而“流螢”則是渡過忘川的萬千生魂。
崔雪時牽着崔寂,走得很慢,即便有續魂燈,且二人靈力相連,但他的魂體還是太過孱弱,仿佛燭火燃出的一陣煙,稍沒攏住就要散了。
“你還好嗎?”她停下來,問身後跟着的又淺又淡的生魂。
崔寂沒說話,或許是連話也說不出,他朝她笑了笑,又用力眨了眨空洞無神的眼睛。
壞了,魂體無法攜帶厭嚣,并與之共鳴,雲暄應是什麼都看不見的。
崔雪時默默歎了口氣,她這師弟也太苦了些,不是個“小啞巴”,便是個“小瞎子”。
幸而鬼界隻有一條路,此處往前是蒿裡,蒿裡之外即是忘川,渡過忘川可至閻君殿,到了閻君殿便離輪轉鏡司不遠了。
人鬼兩界所有輪回轉生之事,皆記錄在輪轉鏡司之中。
蒿裡在忘川河灘之上,生魂前往鬼界,無論能否轉世,都要經過蒿裡。
走上片刻,崔雪時遠遠便瞧見了一面高牆,其上光華流轉,隐有墨迹閃現,她一時好奇,便走近了看。
如傳聞所言,鬼界幽森可怖,然而那高牆之下竟然花團錦簇,芳香撲鼻,兼有螢燈相照、彩蝶穿遊,竟讓人覺得,人間花朝盛會也不過如此景象。
此時,牆後忽然走出個人來,離着三四步叩拜下去:“鬼差周小因,見過神主。”
“你是鬼差?”崔雪時訝異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喚我什麼?神主?”
周小因長叩不起:“神農神主親至,有失遠迎,神主莫怪。”
崔雪時心道,神農造輪回,所以神農遺脈前往輪回,會被認作神農本尊嗎?
“你先起來,我有話要問你。”她想扶起周小因,但不好松開崔寂,便屈膝點了下地。
周小因哪敢受神主此禮,連忙起身上前:“神主請問。”
“此處可是蒿裡,那這高牆又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