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剛才我去做檢查的時候……”
“你去哪了?”
手指恰到好處的攥緊了膝蓋處的布料,一副很緊張的樣子,眼神飄忽,卻正好将塞缪臉上所有的細微變化捕捉在眼底。
這句話在唇齒間反複打磨了太久,以至于尾音微微發顫。
他在心裡痛斥自己的沖動,卻又控制不住那股翻湧的酸澀——就像有隻無形的手在狠狠攥着他的心髒。
他迫切的想知道,自己不在塞缪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方在做什麼,見了什麼人,聊了什麼。
他害怕聽到答案,卻又無法忍受未知的煎熬,這種矛盾的情緒讓他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波動起來。
“我下午給你挂了個專家号,找醫生咨詢了一點關于你身體的事情。”
塞缪擡起頭,眼睛盯着蘇特爾,一字一句認真的告訴他,“如果你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知道沒有?”
蘇特爾一愣,瞳孔驟然收縮——他意識到塞缪可能說的是什麼。
昨天晚上從超市回家後他有一段時間突然倒在地上,胸腔部傳來劇烈的疼痛感,即使是S級雌蟲的強大體質,在那樣的疼痛面前也顯得如此脆弱。
但那些猙獰的傷疤,那些深夜裡的痛苦呻吟,他希望永遠藏在黑暗裡,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弱點是什麼,他隻能是,也必須是銅牆鐵壁,不能有一絲可能的縫隙被攻破。
可塞缪眼中的關切像陽光般灼熱,讓他既渴望靠近又本能地想要躲避。
窗外的霓虹燈在蘇特爾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将他複雜的表情掩藏在斑駁的色彩中。他不想讓塞缪知道,他想讓塞缪永遠看到的是自己好的一面,那些疼痛的可怖、而又猙獰的傷疤,就讓他自己消化就好了。
“沒有。”蘇特爾平靜的回答道,“我的身體沒有問題。”
塞缪深深的看着他,一時沒有回答。
飛行器平穩地行駛着,引擎的嗡鳴填補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塞缪注視着蘇特爾抿緊的嘴唇和微微低垂的腦袋,這副模樣活像隻固執的小鹌鹑,與記憶中那個會張牙舞爪的小侄女形成鮮明對比。
他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如果真的是生病了,我們就去醫院看。”
塞缪盡量放柔聲音,像在哄一個鬧别扭的孩子。
蘇特爾突然擡起頭,碧綠的眼眸直直望過來:”如果不是呢?”
這個簡單的問題像一記重錘,讓塞缪的表情瞬間凝固,他想到了什麼,有關于蘇特爾在原書中的情節,可這一切似乎都因為那場爆炸案和自己的到來而引發了蝴蝶效應,蘇特爾的身體檢查顯示暫時沒有問題。
可他還是沒由來的感到心慌,在聽到蘇特爾的回答之後。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沒能立即說出話來。
飛行器内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隻有儀表盤發出的微弱藍光在兩人之間閃爍。
塞缪的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座椅扶手,金屬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
一段塵封的記憶突然浮現——消毒水刺鼻的氣味,醫院慘白的燈光,還有父親插滿管子的身軀。那時的他那麼小,被姐姐抱在懷裡,隻能透過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窗,看着那個總是溫柔笑着的小老頭安靜地躺在那裡。
“爸爸…!”他記得自己當時怎樣拍打着玻璃,怎樣哭喊着想讓父親睜開眼睛。可那個最愛給他講故事的人,再也沒有醒來對他笑一笑,再也沒有揉亂他的頭發叫他“小辭”。
塞缪靠在座椅上,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過玻璃,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不會的。”
這三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卻重若千鈞。
塞缪的目光落在蘇特爾身上,卻又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很遠的地方。那些他拼命想要留住卻終究失去的人,那些深夜驚醒時枕頭上的淚痕,都化作一句對眼前人的承諾。
塞缪出生那天,母親永遠閉上了眼睛;童年時,因為沒有後續的醫療費用,父親被拔掉的氧氣管成為他永遠的夢魇。醫院長廊上,姐姐顫抖的擁抱和那句“小辭,我隻有你了”,像烙印般刻在記憶深處。
年少時的他天真地以為,隻要賺夠錢就能留住所有珍視的人。
無數個通宵達旦的日夜,汗水浸透的襯衫,終于換來公司上市時鎂光燈下的榮耀。姐姐穿着婚紗微笑的樣子,曾讓他以為噩夢終于結束。
直到那個越洋電話将他拽入深淵。病床上的姐姐蒼白如紙,輕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帶走。
他跪在床邊,握着那隻逐漸冰涼的手,聲嘶力竭的哀求化作徒勞。心電監護儀刺耳的警報聲中,他眼睜睜看着最後一個親人離去,兒時那個“賺錢就能留住一切”的幼稚幻想,在那一刻徹底破碎。
塞缪的呼吸變得沉重。那些失去化作無形的枷鎖,讓他對“離開”二字有着近乎偏執的恐懼。
此刻蘇特爾的沉默像一面鏡子,照出他心底最深的傷痕。
大拇指指腹在蘇特爾臉頰處一遍遍的摸索,眼神中帶着痛苦,一遍遍重複: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蘇特爾還是說給自己聽的,他隻知道自己不想再一遍遍的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