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快步踏入駕駛艙,金屬艙門在他身後迅速閉合,卻仍漏進幾絲初秋的涼意。
他擡手把空調溫度調高一度,又将懷裡的箱子遞給蘇特爾,“都是你的東西,檢查一下吧。”
蘇特爾接過箱子,裡面的東西沒什麼特别的,就是他被關押進入地牢之前被悉數收繳的物品,現在回到他手裡,也不過是物歸原主。
他平靜的打開箱子,最上方是自己的光腦,然後是一份文件,最下面的是他的軍裝。
他的指尖掠過光腦冰涼的表面,最終停在那份文件上。紙張被抽出時發出輕微的沙響,文件頂端那行加粗的黑色字體格外醒目:
【複職申請同意書】
*
推開家門時,落地窗外的陽光已經染上了幾分暮色,時鐘的指針懶洋洋地搭在四和五之間。塞缪彎腰換拖鞋,心裡還惦記着中午那頓飯,蘇特爾幾乎隻是用筷子撥弄了幾下米飯,幾個招牌菜也沒嘗幾筷子。
“你歇會兒,”塞缪扯松領口,順手把外套挂上衣帽架,“我去弄點吃的。”
他說着就往廚房走,白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蘇特爾跟到廚房門口,“要幫忙嗎?”
“不用,”塞缪頭也不回,刀刃在番茄上利落地劃出十字花刀,說完後他又頓了頓,轉身對蘇特爾補充道:“去拆快遞吧。”
客廳角落的快遞堆被小酥碼成了藝術品——長方形的包裹打底,正方形盒子錯落有緻地壘成第二層,最頂上歪着個紮絲帶的扁盒子。
小酥的機械臂正靈活地調整着最頂上那個小盒子的位置,見蘇特爾走過來,顯示屏立刻亮起笑臉符号。最上面的包裹貼着星網購物的标簽,蘇特爾拿起來輕輕一晃,包裹發出細碎的響聲。
蘇特爾半跪在在客廳的地毯上,膝蓋抵着胸口,機械地用小刀劃開一個又一個快遞盒。大部分都是這幾天塞缪上星網沖浪買的東西,各式各樣的小東西——像是一條細細的銀鍊子,上面墜着一顆小小的、鑲嵌碎鑽的草莓,或者是發飾,像是銀藍色的發夾、綴着小珍珠的頭繩,甚至還有一對毛茸茸的暖白耳罩。
裡面也有不是買給蘇特爾的,但也是給家裡補充的必需品,像是噴油壺,平底鍋,各式各樣的米瓷碗碟盤子。
蘇特爾蹲在地上拆,每拆開一個快遞,發現是買給自己的也好,又或者是放在家裡的用的,或者不用單純買來好看的小玩意。他的呼吸就越來越沉,像是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廚房的磨砂玻璃門被輕輕推開,蒸騰的熱氣裹挾着糖醋醬汁的甜香湧了出來。
塞缪身上系着圍裙,手上拿了一隻去了殼糖醋口的油焖蝦,他看見半跪在地上拆快遞的蘇特爾,将蝦喂到他嘴裡,又搬了椅子在他身邊:“地上涼。”
“味道怎麼樣?”
蘇特爾擡頭定定的看着塞缪,像是被廚房門縫裡溢出的熱氣燙着了,眼眶微微發紅。
他近乎固執地凝視着,——那張臉在氤氲的霧氣中顯得格外柔和,連眼角細小的笑紋都恰到好處。他試圖在完美無瑕的釉面上找出一道隐秘的裂痕。可他什麼都沒有找到,一切都完美,完美到無可挑剔。
塞缪站在那裡,溫柔地垂着眼看他,耐心的等着一個答案。蘇特爾看不出破綻,看不出算計,仿佛他的愛從來都是這樣理所當然的,無條件的,全然等待着奉獻給自己。
蘇特爾垂下眼睛,看着腳邊一小攤被他拆出來的東西。
那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計劃着離開呢?
他盯着那些東西,喉嚨發緊。它們被擺放在一起,像是一個家的碎片,一個塞缪似乎真心想要構築、卻又随時準備抽身離去的家。
蝦肉在嘴裡早已失去了味道,糖醋的醬汁黏在舌尖,甜得發苦。他緩慢地咀嚼着,仿佛這樣就能拖延回答的時間,仿佛這樣就能讓這一刻的溫情延續得更久一些。
半晌,他終于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好吃。”
他說。
小酥伸着靈活的機械爪臂,幫蘇特爾把剛拆出來的首飾歸類放到衣櫃裡專門用來放首飾的盒子裡,盒子很快裝滿了,小酥打開衣櫃門,想從底下拿出一個新的。
“蘇蘇——”小酥的電子音突然提高了八度,顯示屏上跳出驚歎的表情符号,“你有好多衣服!”
它用機械爪輕輕撥弄着一件羊絨大衣的袖口,滾輪不自覺地前後滑動,像是在模仿人類興奮時跺腳的動作。
蘇特爾跪坐在床邊,指間纏繞着一條貝殼項鍊,鍊條上的珍珠在燈光下泛着柔潤的光澤。小酥的聲音讓他指尖一顫,貝殼邊緣輕輕劃過指腹,留下一道紅痕。
“我什麼時候也可以有新衣服呀?”
小酥歪着圓滾滾的金屬腦袋,顯示屏切到期待的表情界面。它用機械臂碰了碰自己光潔的外殼,又羨慕地看了眼衣櫃裡各式各樣的衣服。
蘇特爾的目光從項鍊移到小酥身上——這個像膠囊咖啡機般圓鈍的機器人,頂部顯示屏旁歪歪扭扭地貼着塞缪給它畫的草莓貼紙。
他的那個已經被自己洗掉了。蘇特爾已經差不多要忘記了,把脖子上畫的圖案洗掉時是什麼樣的心情了,也許是毫不在意的,因為那個圖案上的顔色已經被蹭的幾乎沒有了。
小酥的傳感器捕捉到主人飄忽的視線,顯示屏暗了一瞬。它用機械爪摸了摸頭頂的草莓貼紙——這是整個機體唯一的“裝飾品”。
在處理器運轉的嗡鳴聲中,它慢慢搖了搖圓形的身體,像是在進行某種複雜的運算:“那還是不要了吧。”
它的電子音比平時低了幾度,顯示屏上跳出一個簡筆畫的哭臉,但很快又切換回标準的笑臉表情。
它慢慢挪到客廳角落繼續整理包裝盒,把那些空盒子一個個壓扁,摞得整整齊齊的放到門外。
蘇特爾跟着它走到客廳,餐桌上已經擺好了三菜一湯,熱騰騰的。廚房門打開着,他隻能看見塞缪挺拔的背影——那件深藍色的家居服襯得他的肩線格外利落,系在腰間的圍裙帶子随着切菜的動作輕輕晃動。
案闆上傳來規律的“笃笃、聲,塞缪正在處理那些昂貴的蘇葉果。晶瑩剔透的果肉被熟練地剖開,剔去果核,再切成剛好一口大小的方塊。有三個——比往常多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