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特爾緩慢而艱澀道:“是。”
“手術很成功,但是病人的身體情況比較差,術後的恢複可能會很糟糕。”
蘇特爾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塞缪的身體情況為什麼會很差,過了一會兒他問:“我能見他一面嗎?”
醫生搖搖頭:“病人還需要去危重監護室觀察一段時間,等過幾天清醒過來轉去普通病房您就能見他了。”
“我知道了。”
蘇特爾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一滴淚水無聲地劃過他染血的臉頰,“麻煩您了。”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仿佛所有的力氣都随着那滴淚流盡了。
他靠在牆邊,後背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卻不及心中痛苦的萬分之一。他死死盯着手術室的門,仿佛這樣就能穿透那扇門看到裡面的人。
“上将。”
這聲上将在略顯空曠的手術室門口顯得尤其突兀,蘇特爾僵硬的轉身。
是雷曼斯檢察長和諾爾首長。
諾爾首長焦急道:“怎麼回事,受這麼重的傷,怎麼不先去處理一下。”
“小傷,不用處理。”
雷曼斯檢察長從陰影中緩步走出,銀色的手杖随着步伐輕輕點地,發出規律的輕響。身形修長挺拔,黑色制服嚴絲合縫地包裹着身軀,金色暗紋在燈光下流轉着冰冷的光澤,如同纏繞在身上的金黃色蟒蛇。
面容蒼白泛着些不健康的青灰色,棱角分明的輪廓像是用寒冰雕琢而成。狹長的眼眸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色,看人時總帶着幾分向下審視的意味。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唇角微微下垂,似乎從未有人見過他展露笑顔。
“傷口需要處理,上将。”他的聲音像冰層下的暗流,平靜中帶着刺骨的寒意,“軍事法庭不會接受任何健康狀況不佳的借口。”
“您應該明白,一隻A級雄蟲在雌君監護下重傷,這已經構成重大失職。”他微微傾身,銀發垂落,在蒼白的面頰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諾爾上前一步:“雷曼斯!”
這聲極力壓制的呼喚裡藏着隻有當事人才懂的複雜情緒。
雷曼斯頓了頓,但灰藍色的瞳孔始終鎖定蘇特爾,大概幾秒鐘,很微妙的停頓,他的視線緩緩轉向諾爾:“法律面前,一切人情都是虛假的,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要說他今天走到這步田地,是不是還有一份你的功勞,你親手教出來的好學生。”
“又走上了你當年的老路子。”
諾爾身形一僵,他嘴唇微顫,似乎有千言萬語梗在喉間,最終卻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這麼多年,不論他如何解釋,最終都隻是蒼白無力的辯駁。
最後隻是輕輕的閉了閉眼睛,道:“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現在再來說,沒有意義。”
諾爾始終沒有擡頭去看雷曼斯的表情,仿佛隻要不看,就能避開那些塵封已久的痛楚。
他撂下這句話,徑直拉着蘇特爾,找地方去處理他的傷口。
轉身離去的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回響,雷曼斯站在原地,脊背挺直,銀質手杖反射的冷光映在眼底,明明滅滅,像是不斷下落的眼淚。
直到那兩道身影徹底消失在轉角,他緊繃的肩膀才幾不可察地松懈下來,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緩緩靠向冰冷的牆面。
……
諾爾帶着蘇特爾處理完傷口之後,雷曼斯檢察長就把人帶回了檢察院。
檢察院的審訊室狹小逼仄,四壁都是吸音材料,唯一的聲音來源是頭頂老舊的排風扇,發出單調的嗡鳴。
正對審訊椅的牆面上嵌着一面巨大的單面鏡,幾乎占據了整面牆的三分之二,鏡面反射着慘白的燈光,像一隻冰冷的眼睛。
鏡面經過特殊處理,從外側可以清晰看到審訊室内的一舉一動,甚至連被審訊者睫毛的顫動都無所遁形。
此刻鏡後的位置,那個蘇特爾再熟悉不過的觀察點,曾經是他最常駐足的位置。多少個深夜,他就是站在那裡,透過這面冰冷的鏡子,審視過無數犯人的微表情。
而現在,角色對調了。
蘇特爾在鏡前駐足片刻,垂下眸子,坐到椅子上。
審訊由雷曼斯檢察長親自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