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塞缪曾怎樣在深夜為他留一盞燈,怎樣把他冰涼的手捂在懷裡,又是怎樣用全世界最溫柔的眼神注視着他。正因為記得太清楚,此刻的冷漠才格外鋒利。
他沒有絲毫準備,整個人從雲端被狠狠摔進泥沼,狼狽、難堪。
曾經捧他在手心的人,如今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厭倦。
蘇特爾扯了扯嘴角,嘗到鹹澀的苦味。
是他自作自受。
是他親手把那份赤誠的愛意撕得粉碎,所以他沒有資格……沒有資格在這裡掉眼淚。
可他還是覺得難受。
他明明,明明已經做好準備了,他做好準備要和塞缪在一起,不管他是出于什麼目的和自己在一起,他都做好了準備去接受。
他也是愛他的。
他也有在嘗試着,嘗試着去給一個人愛和信任。
可現在,怎麼都不作數了。
眼淚還在不受控制地無聲地往下掉,蘇特爾用力抹了把臉,卻越抹越濕。他像個被突然宣告遊戲結束的孩子,手裡還攥着沒來得及送出的禮物。
怎麼,都不作數了呢?
“那,等你想吃了再告訴我。”
他努力喘了口氣,指尖狠狠地恰進掌心,直到疼痛壓倒性的占據上峰,才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道:
“陽台上你買回來種的花長了很多花骨朵,等你恢複好了,再回去的時候,應該就能看到開花了。”
“我還找了人把房間修好了,和之前一樣,就是你書房裡一些放在桌子上的手稿有些被燒毀了……還有,還有小酥,他被爆炸波及身上撞掉了一個角,我聯系公司把他送去維修……”
“你要和我說這些?”
突然塞缪打斷了他。
塞缪重重吸了口氣,他擡手将臉上的氧氣罩扯下來,半撐起身扭着頭看蘇特爾。
半撐着的身子微微發顫,胸口劇烈起伏着,慘白的臉上沁出細密的冷汗。
他還想要繼續發作時,視線卻對上了蘇特爾通紅的眼眶。
所有的狠話突然就卡在了喉嚨裡。
“…如果你就是要和我說這些,我不想聽。”
“我……”
蘇特爾無措的望着塞缪,半晌才找回聲音:“對不起…對不起……”
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着,像是無法承受這樣讓他難堪地話語,以至于連聲音都帶着細微的顫。
塞缪的心尖猛地抽痛起來。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劃清界限,卻在看到蘇特爾難過的瞬間又動搖得厲害。
監護儀的警報聲越來越急促,和他混亂的心跳漸漸重合。
“這樣撐着會難受…”蘇特爾小心的看他,“我扶你起來好嗎?”
他說話的時候,耳側的銀發随着他身體前傾的動作向前垂落,有幾縷甚至落到了塞缪的頸邊。那些曾經柔順的發尾如今幹枯分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脆弱,顯然被主人疏于打理很久了。
“你不用做這些。”
“要做的。”
蘇特爾固執地堅持。他伸出手環住塞缪的肩膀,兩人距離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塞缪終于看清了蘇特爾的臉,通紅的眼眶裡噙着淚水,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睫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
他鬼使神差地擡手,指腹輕輕擦過那濕潤的眼尾。
他沒見過蘇特爾在他這裡哭過,今天是第一次。
“你做這些,叫我怎麼想,要讓我想,我會覺得你是還在乎我,還愛我。”
“是我想的這樣,還是别的?”
蘇特爾看着他搖頭:“沒有,沒有别的。”
塞缪凝視着他通紅的眼眶,那裡又蓄滿了淚水,他沉默片刻,道:“你哭了。”
他的指腹輕輕摁在眼尾處,慢慢的摩挲着,“我沒見過你哭,哭成這樣,是覺得在我這裡委屈了?”
“可我給過你機會了,”塞缪說,“我等過的。”
蘇特爾垂下眼簾,睫毛上還挂着細小的淚珠。他輕輕點頭,這個動作讓又一行淚水順着臉頰滑落。
塞缪換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沾去那些溫熱的液體。布料很快被浸濕,貼在手腕上,涼涼的。
淚擦幹了,他垂下手,卻被蘇特爾捉回手心裡,緊緊攥着,不讓他離開。
塞缪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掙脫,任由他握着,兩人就這樣沉默着,隻有監護儀的滴答聲在病房裡回響。
“你知道的……我最看不得你這樣。”塞缪開口,聲音低啞得近乎呢喃,他帶着蘇特爾的手和自己的一起摁在按在自己心口,那裡正傳來陣陣鈍痛,“你每掉一滴淚,這裡就跟着疼一次……也跟着碎一次。”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再給你...也給我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好不好?”
“三天……不,五天……”
話未說完,他自己先搖了搖頭,唇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一周吧,七天。”
他的手指穿過蘇特爾幹枯的發絲,輕輕撫在他的後頸,“足夠你想清楚……想清楚你想要的,想清楚我們…”
塞缪望着蘇特爾淚眼朦胧的雙眼,一字一句道:“這次沒有别人,隻有我們兩個,我不聽别人的,隻聽你說。”
“還是我之前說的,隻要你說,我就信,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