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了“聽山”超市門口,秦從下車繞過車頭,走到林聽這邊,拉開這邊的車門,拽起林聽的胳膊,把他背下車。
快走到門口,阿公剛好撩起塑料門簾走出來,就這樣,三個人遇見了。
他一看林聽頭上那白花花的紗布,眼睛都瞪大了,兩步走過來,擔心與責備交織在一起,問:“你怎麼回事啊?出去拍戲掉溝裡了?”
林聽笑嘻嘻地将路上合計好的故事說給阿公聽:“我見義勇為去了,有人偷我們劇組的手機麼,我追出去了,沒想到那家夥太厲害了,摔了一跤,就成這樣了。”
“多管閑事!”阿公難得的嚴厲。
數落完,他轉眼便心疼起來了,擡手撥開林聽的頭發,看了看紗布……不見傷口的大小和深度,讓他更擔心了。
林聽笑了,“阿公,我沒事,就是磕了一下,破了點皮。”
阿公瞥了他一眼,視線往下,再一看,發現林聽的腳——他沒穿鞋,鞋被秦從拿着,裸露在外的腳胖得不像樣子。
林聽小時候跟着高陽幾個沒少惹禍受傷,這次傷成這樣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心裡哀歎一聲,側身讓開一條路,說:“先上樓吧,秦從啊,辛苦你了。”
秦從左手拎着林聽的鞋,右手拎着從藥店買回來的藥,背上還有個林聽,說實在的,走起來确實有點難度。
但路也沒有多少,談不上辛苦,他看了阿公一眼,說了句:“不打緊。”便擡腳進了門。
這還是秦從第一次進林聽的房間。
林聽的房間裡隻有簡單的基本設施,床、桌、櫃這些,而且比較亂。床上有一隻趴着的灰色大熊,床單皺巴成一團,連被子也不疊,亂糟糟的堆着,團成一團。
垃圾桶跟前還有一支沒能丢進去的雪糕棍兒。
秦從将林聽放在床上,林聽一坐下便急急忙忙地轉身,把大熊扶起,靠在床頭,還把被子整了整。
林聽想着解釋了一下,說:“熊是過生日的時候,喬麟送我的,雖然我不喜歡,但是總歸是她送的,我也不能不收。”
秦從倒是沒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俯身放下林聽的一隻鞋,把藥和酒精放在了床頭櫃上,接着倒了杯水,給林聽。
林聽大概是真的渴了,接過去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喝完嘴一抹,把杯子遞還給他。
秦從接過去之後,就轉身放回到了桌子上,接着便看見阿公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食物,走了進來。
他把食物給了林聽,林聽瞥了眼,幽幽道:“吃哪兒補哪兒嗎?你哪兒來的?”
“我一早炖上的,”阿公坐下,舀起一勺子湯,吹了吹遞到他嘴巴邊,“别磨叽啊,趕緊喝,喝了把藥吃了,好好睡一覺,這幾天就在家裡待着,你爸媽我可沒說啊,你可給我乖乖的。”
“哦。”林聽張嘴,阿公給他喂了一勺。
林聽像是沒手似的,就坐着等阿公喂,沒幾勺,阿公就累了,把碗往他手裡一放,說:“自己喝。”
林聽自己接過去。
阿公對秦從道:“下面還有一碗,你下去吃吧,謝謝你把聽聽帶回來。”
這樣的感激秦從受之有愧,他說:“不用,我不餓。”
“你叔叔呢?怎麼今天沒見着過來?”阿公問。
突然之間,世界都安靜了,林聽一口湯抵在唇邊忘了送,秦從也沉默了。
阿公警覺道:“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秦從不能把實話說出來,思考了會兒,說:“他們回去了。”
“啊?”阿公說,“他們這麼輕易地就回去了?”
不說秦建林怎麼樣,就說李雅千裡迢迢追到青州嶼找到秦從,不從他這裡得到點什麼東西,怎麼會就此善罷甘休。
秦從深知阿公不是好糊弄的,他想了想編了個理由,說:“秦豆豆,也就是他幾歲的小兒子,生病了。”
——為了能有個靠譜的理由說過去,秦從隻好犧牲秦豆豆了。秦豆豆在他姥姥家。
——不管怎麼說,秦從還是挺喜歡這個小孩的,肉嘟嘟的,長得非常漂亮。有時候他都在想,秦建林和李雅上輩子是不是做過什麼大好事,才能把孩子生得那麼漂亮。
說謊的結果很明顯,阿公長長地“哦”了一聲,說:“那就好。”
林聽吃完了整個蹄花,把碗遞給阿公,然後問他要紙。
秦從離桌子最近,他抽了一張走過來遞給了林聽,林聽擦幹淨嘴,便對阿公下了逐客令。
阿公看他頭已經被包起來了,又問他腳有沒有上藥,林聽倒是毫不在意地說都上過了,叫他别擔心,阿公才拿着碗走了。
屋子裡就隻剩下了他和秦從兩個人,雖然他很想把心底的好幾個問題,全都問出來,但考慮到秦從剛從警察局出來,心情不好,便沒開口。
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氣氛比較尴尬,林聽瞄了眼秦從,想看看他在幹嗎,卻沒想到,一擡頭正對上秦從的目光。
——淡漠的,又好像有點溫度的眼睛。
不知道看了他多久,或者說是觀察了他多久,他突然在想,現在的自己着裝是否得體,頭發有沒有亂。
他垂頭看了看,除了一隻别起來的褲腿,着裝很得體。
再摸摸頭,頭發也不亂,那他是在看什麼?
秦從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說:“把藥吃了,睡一會兒吧。”
說完,他就出去了。
林聽:“……”
要他睡覺就睡,他豈不是很沒有面子,不過,腦袋的确好像有點沉。
他給楊數發了紅包,楊數收了向他道謝,然後他就從床上起來,蹦着去找藥,嚴格按照用法用量吃進去,回到床上醞釀睡意。
當天晚上,林聽燒到了三十八度八,他意識模糊成一片,夢裡的世界黏稠地交織在一起,伴随着右腳的脹痛,一直睡不踏實。
耳邊總是傳來遙遠的一聲聲蒼老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地感受到,冰涼的液體斷斷續續地塗抹在身上的觸感,以及那長長的風鈴聲。
他躺在柔軟的床上,長長的似乎是來自古老的風鈴聲,仍舊牽扯着他。
風鈴聲似乎是來自秦從房間裡的聲音,悠長、沉浸、周圍的阿公亂成一團,他就那樣漸漸的,沉沉的,跌入到夢境裡,牽挂着他。
後來的幾天,他總是斷斷續續地發燒,做噩夢,阿公要帶他去醫院,他死活都不肯。睡覺的時候,老踢被子,阿公看累了,秦從會過來接替。
秦從抓着他的腳踝,把他的整條腿擱回被子裡,沒多久就又伸了出來。
林聽嘟囔着喊熱,秦從剛好也累了,就任由他作。
光在這裡照顧病号,未免太浪費時間了。秦從回房找了劇本過來,搬個椅子坐在林聽床邊,一邊守着他,一邊看。
鏡頭恐懼已經差不多要克服了,秦建林夫婦也被抓進了局子裡,接下來就能安心拍戲了吧。
萬籁俱寂,他就着頭頂一盞不算明亮的燈光,讀了幾頁,突然,床上的那位,哼了一聲,竟然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