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來說,新作是一場始于暗戀的愛情故事。情節起伏,設定狗血,過程酸澀波折,熱門元素含量極多,結局卻是讀者喜聞樂見的合家歡happy ending。
迎合當下市場,又将作者本人的惡趣味展現得淋漓盡緻。
松下前輩臨走前請了一杯咖啡,安慰我想開點,說擔任月室老師的責編都逃不過被他魔改情史,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不免好奇去年那部榮獲桂川獎的作品中毫無自覺的的天然控制狂後輩哥的原型是誰。
松下前輩聞言表情一僵,緊接着一股淡淡的苦咖味從他身上漏了出來。
……懂了。
去年是他擔任責編。
松下前輩,當之無愧的年度比格犬受害者。
他走後我一個人在公司加了會兒班,回家時正好錯過下班高峰,地鐵上的乘客不多不少,車廂裡還有三兩個空位零星分布在打盹的西裝社畜中間,我沒有坐。
窗外夜的底色已經變灰,池上線在鐵軌上疾馳,沿途燈光被模糊成一種線型的流動。
目黑川的河岸線在黑夜中尤為沉默。
說是早春,但我總覺得冬天還沒有真正過去。
話雖如此,洗好的羽絨服卻已經在陽台上曬了幾天。最近下班都晚,總是忘記。
等等回家了收吧。至于拍絨這件事,就留給下個冬天的自己再來操心好了。
十幾分鐘的車程在發呆中轉瞬即逝,五反田的報站提醒在車廂内響起,我順着人流下車,刷了卡過閘出站,白天高度集中的思緒在冷風中飄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走出1丁目停在了飯團宮的看闆前。
事已至此。
我拉開店門走進去。先吃飯吧。
迎客鈴随着門被拉開晃蕩着響了兩下,被風吹得有些鈍。
店内人聲絮絮雜雜,很是熱鬧。
我反手合上拉門,擡眼卻正巧和案闆前手上忙活着捏飯團的老闆宮治對上視線。
他彎彎眉眼,點了點頭以作招呼,很快把臉低了下去,提着的嘴角合着其他服務員招呼聲的節拍動出歡迎光臨的口型。
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好像能聽到“歡迎光臨”中區别于标準語的關西腔轉調的尾音,好像又聽不到。
我照例找了個案台拐角附近不靠牆的椅子坐下,這位置光線明亮,可以看到在案闆前忙碌的人的背影。
東京和兵庫,關東和關西,連常用的交通卡都不是同一張,所以一開始我根本沒有把店名裡的“宮”和宮治的“宮”聯系到一起,甚至連想都沒有想起。
直到某天聽到鄰座的人和朋友興奮地交頭接耳說老闆好帥,她們情緒激動時散出來的信息素有些飄,我擡眼一看,才發現他們說的人是宮治。
他現在是黑發了。
高中畢業後,我對這位曾經的風雲人物知之甚少,不過倒也不至于錯認成另一個人。
宮侑我還是知道的,畢竟現在五反田站的電子大屏上還在輪播他代言的香水廣告。
漫畫部的蒲園前輩和我一起來這吃飯時會盡可能選靠近案台正前方的座位,她性格開朗外向,喜歡拿帥哥當配菜,這個位置不僅能滿足她的視覺需求,時不時還可以讓她和老闆有來有回地聊上幾句。
帥哥不管換什麼發色都是帥哥,這倒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即使店内很空,案台正前方的位置也總有人落座。
我覺得宮治肯定也知道自己長得很帥,不然沒法解釋他身上那股張弛有度的分寸感。
嘴角挂着的笑讓他看上去顯得脾氣很好,事實也确實如此,他禮貌、客氣,閑聊時關西腔裡帶着些許懶散,但話題一旦出現一丁點可疑的越界試探,又會被巧妙且不動聲色地轉走。
就像是櫥窗裡的玻璃糖,看得見,摸不着,誰也吃不了。
這就是飯團宮料理人和食客之間的距離。
我想到月室老師的新作大綱。
從大綱上看,人物設定、劇情節點和起承轉合的銜接都已經相當成熟,加上與他本人形象截然相反的寫作功底,優秀的商業小說從一開始提交的大綱就能初見端倪,理性上我覺得自己隻要再和他溝通一下細節方面的問題就可以定案,但感性上落在心底的反饋卻有口難言。
如果能夠單純地隻是把它當成一部商業作品就好了。
飯團宮這家店我和蒲園前輩來過很多次,但一次都沒和她說過和宮治的同學關系。
因為沒必要。
高中時我沒和他搭過話,宮治顯然也對我毫無印象。
盡管我喜歡過他。
隻有月室老師發現了這一點。
我承認他的惡趣味奏效了。新作迎合了市場,卻不符合我這個被取材者的口味,而作為他的責編,我隻能予以通過。
啊,我突然想起松下前輩。
搞不好他還真多多少少和那些形容詞沾點邊。
不妙……感覺以後再也沒辦法直視辦公室裡擔任過月室老師責編的其他人了。
我歎了口氣,将合上的菜單插進桌邊收納格,下單了一份高蛋白的飯團套餐。
發情期要到了。雖然現在大家普遍選擇服用緩解劑來減輕症狀,但提前多補充點蛋白質還是能讓身體好受許多。
“嗡。”接收到指令的點餐機把小票吐進案台前的玻璃小碟。
宮治停下手上的動作,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幾分鐘後,一份熱氣騰騰的豪華金槍魚飯團出現在我面前。
我合掌在心裡默念開動,拿起飯團咬下一口。唔,好吃。
話又說回來,喜歡過宮治并不難以啟齒。
或者可以說在那時候,喜歡宮兄弟中的哪一個都是很常見的事情。我沒有對月室老師吐露它的原因,反而是因為這件事太普通了。
那時候我常常趴在文學部南面的窗邊偷偷圍觀這對雙胞胎被人表白。
宮侑在等那句話的過程中很容易耐心告罄。
所以盡管從告白人數的比例上來說他更熱門一些,但我個人認為論告白體驗應該還是宮治更好。
和宮侑一母同胞的他耐心并不比自己兄弟多多少,被表白時雙手插兜平靜思索的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可至少表達自己想盡早結束對話的時候比較委婉,拒絕别人還會多加一句抱歉。
我很好奇他看着對方躊躇着準備吐露心意時在想些什麼。
那雙眼睛調焦、聚焦,捕捉畫面,大多數時候都在接收,而表達的信息有限,因而看上去總是沒什麼表情,顯出些可有可無的随便。
像架一直在運轉的攝像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