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我無法停止這樣的假想。
高三第一學期開學那天我站在布告欄下,發現自己和他的名字出現在同一個框裡。
其實當時心裡沒出現什麼特别值得一提的感想。
同班不同班的,有什麼區别。
我們之間最近的靜止距離是高三3班教室第三排第一列和第七排第五列之間的5.1米,能這麼精準是因為某天數學課走神時我瞥見他趴在桌上大睡特睡,銀灰色的發絲在臂彎間盤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陽光從窗外射進來,風徐徐吹動,發旋中央幾根躺不下去的頭發在半空瞌睡蟲似的東倒西歪,讓我的心也變得非常柔軟,于是突發奇想算了下。
其實這個數字是多少都無所謂。
我們之間存在着某條渭泾分明的邊界線,線以内的世界我不去探究,因為線外的人隻需要過明白自己世界的生活就夠了,偶爾閑來無事觀察一下另一個世界産生一點好感,一點好奇,根本不會把兩個平行世界和其中的人進行比較,那沒有意義。
這就好比「我不相信alpha能真的理解omega」也是陳述句。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她們不是omega。
我喜歡過18歲的宮治,對和他交往卻沒什麼興趣,這種感情包含一點好感、一點見色起意、一點說不上原因的觸動和許多真空的雜質。
26歲,在飯團宮的店裡,我得知他高中畢業就直接進了餐飲業,當時蒲園前輩感歎:“聽上去很辛苦呢。”
宮治一邊将飯團捏成三角形狀一邊置之一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因為已經下定決心要去做了。”
在這之前我以為自己會因為他沒有在排球領域繼續發展而覺得遺憾。
可當我真的從他口中得知這個已經算過去式的決定時,浮現在腦海裡的卻隻有宮治插着運動服口袋站在體育館門邊仰頭看天的那一幕。
那是我路過時不經意的一瞥,本不該留有痕迹。
但直到時隔多年的記憶被潮湧卷上海岸,我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記得。
出了會兒神,目光在宮治身上停留得有些久了。
他看過來:“怎麼了?”
如果在稻荷崎的走廊上叫住他的話,宮治的表情應該和現在差不多吧。有疑惑、有不解、有好奇,卻都不算濃。
“抱歉,想起一件事所以不小心發了會兒呆。”我朝他笑了下,到底沒有把心裡話說出口,“店内的熏香淡淡的很好聞呢,可以問問是什麼牌子嗎?”
宮治一怔,也許是沒想到我會突然提起這個。
反而蒲園前輩在一旁聳聳鼻子,奇怪道:“什麼熏香?”
我略一思忖,不太确定:“……像是淋了夜露的青苔?”
“苔藓真的有味道嗎?”
“那香根草?薄荷?泡了水的木頭?”我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描述香氛的味道,“總之就是淡淡的……有點冷,又不幹,有點厚度的感覺。”
宮治往我這瞄了眼,收回視線後又壓着眉毛露出究極認真的神色開始苦思冥想。
“非要說的話……”他的目光在思索的過程中落在我和蒲園前輩身後的牆上,“應該是木頭和苔藓組合在一起的味道吧。”
我覺得他這說法聽上去很怪。
帽檐下那雙煙灰色的眼睛向下一轉,眼簾半斂,眉毛卻向着相反的方向挑起來。
他看着我,笑了下:“有嗎?”
卻一直沒透露那是什麼牌子的香薰。
也許就像是一些專供酒店的沐浴套裝一樣,我隻好認為那也是飯團宮商業機密的一部分。
今天沒有蒲園前輩,是和宮老闆0交流的一餐。在飯團宮滿足了食欲後我準備回家,走回去五分鐘的路程正好用來消食。
早上出門前開了窗通風,回到家,公寓裡的空氣被流竄的風帶進來些涼涼的潮意。
曬在陽台上的浴巾摸上去又硬又冷,冬天蜷縮在風裡不肯褪去,以至于早春的夜晚總時不時泛着親潮寒流卷上來的水汽。
我終于記得去收衣架上被遺忘了多日的羽絨服,它被洗衣機一通蹂躏,裡面結城一團的鵝絨摸上去手感十分參差。我兀自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沒忍住把吹風機從浴室裡拿了出來。
五分鐘後,被晾衣架狠狠教訓了一通的衣服又回到了出廠時的蓬松的手感。
雖然手有點酸,但也算是拍有所值。
該收的收,該理的理,衣櫃裡大衣被更輕薄的早春開衫取而代之,真空機器勤勤懇懇勞作半晌,終于達成使命,一通忙活後出了一身汗,洗完澡出來時間已經很晚。
手機跳出未讀消息。
「月室老師:怎樣?」
我看着床頭電子鐘上顯示的數字猶豫半秒,還是撥去了電話。
“……總之就是這樣,大綱整體沒有什麼大問題。需要修改的細節問題我已經在文檔裡标黃了,麻煩老師有空查收一下郵件。”
他在電話那頭彈了下舌頭:“知道了,但誰問你這個了?”
“?”
“你就沒點想說的?”
“……反饋我不是已經說了嗎?”
“我問的是你。”他不爽,“你就不能像松下一樣給點有趣的反應?”
我沉默半晌,然後突然一笑:“松下前輩當時表現得很急嗎?”
電話那頭拖鞋吸拉在木地闆上啪嗒啪嗒穿行,他沒心沒肺地哈了一聲:“就像是老實本分的三好學生被發現床底下也藏了小黃書一樣?”
我想象了一下那個慌張的場面,努力抿住嘴角。
智能電視的開機音被電流籠上一層沙沙的噪點,随後一陣吵吵鬧鬧的片頭曲傳了過來。
我看了眼時間,奇怪道:“今天不是節假日,老師在看《妖怪手表》的錄播?”
他壞脾氣的重重一哈:“什麼錄播,你看不起誰?今天有特别篇。”
“……好吧。”我适時收聲,“那就不打擾您看電視了?”
“挂什麼,話還說完,你耍我呢?”
“……月室老師,我的意見并不重要。”
他的牙齒彼此撞擊,發出不疾不徐的哒、哒、哒,反問:“所以呢?”
“好吧。”我歎了口氣。
窗外夜色中城市的燈火朦胧,我的目光順着街道走行一路向五反田車站方向望去,看不到腦海中的那家鋪面,但組成這城市大街小巷的燈火裡總有一盞是屬于飯團宮的,就和我在家裡點亮的頂燈一樣。
“松下前輩會那樣是因為被老師寫中了。”我想起自己的十八歲,想起宮治的二十七歲,想起自己與宮治平行又交疊、交疊又平行的兩個世界,“但我知道這不是我的故事啊。”
我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心裡晃過一絲松快,煞有介事地說:“月室老師,現實中暗戀真的是一件很平淡的事情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