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玖提着大包小包走進老家的院子時，看到曹爺爺正給他種下的那壟小白菜澆水。秋日午後陽光正好，細密的水霧氤氲出一小片彩虹。

這院子以前是土路，爺爺奶奶們自發給小院的地劃分了區域，一人認領一塊種菜。白菜、辣椒、番茄、蔥蒜，種得熱火朝天。想吃什麼，不用去市場，一聲招呼，鄰裡之間就能拎籃子摘了回家。

後來居委會念着老人們年紀大了，擔心他們在土路上跌倒出事，便統一鋪了磚，把菜地全平了。

可是沒什麼能擋得住老頭老太太們種地的熱情，他們甯願把磚撬走都要種菜。

聽見院門口有動靜，曹爺爺直起腰抹了把汗，回頭一看，竟是祝玖回來了。

“小九！”他喜笑顔開地把鏟子随手一扔，快步朝她小跑過去。

祝玖一疊聲叫着“慢點”，幾步上前攙住他。

曹爺爺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接過她手中一個沉甸甸的袋子，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見她氣色紅潤，身子骨也結實，才放心地拍了怕她的手。

“老孔！老張！小九回來啦！”他高聲喊着，聲音帶着抑制不住的歡喜。

孔奶奶正在炒菜，聞言連忙探出窗戶，見祝玖正在院中擡頭笑望着她，連忙将鍋鏟一扔就要下樓。

祝玖連忙高聲喊道：“孔奶奶！别忘了關火！”

她這句話像炸了窩一樣，原本就安靜的院子頓時熱鬧起來。樓上的、樓下的，門邊曬太陽的，聽到聲音全都下了樓，圍着她七嘴八舌問個不停，關心地問候她的生活，争搶着要她到自家吃飯。

祝玖耳邊一片嘈雜，卻還是耐心地回答着每一個問題。每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她都能看出一絲相似的慈愛和牽挂。那是一種與她沒有血緣卻勝似親情的關照。

他們一邊關心她，一邊也悄悄地、試探地看着她，仿佛透過她的眉眼，尋找自己孫兒孫女長大的模樣。

最後是孔奶奶殺出重圍，成功争取到與祝玖共進午餐的資格。

将祝玖拉回房間，孔奶奶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個用紅布層層包裹的盒子，放到她面前。

祝玖好奇：“這是什麼？”

孔奶奶一邊解着紅布，一邊眉飛色舞地說：“這是我在長壽村買的冬蟲夏草。導遊說了，這玩意兒功效大着呢！清熱解毒、延年益壽、還能治腰酸背痛。我一聽，就想着你這天天加班的，正合适！”

紅布最後一層落下，露出一個印着浮誇金字的塑料盒，裡面規規矩矩躺着幾根顔色發灰、形狀奇怪的“蟲草”。

祝玖又是感動又是哭笑不得，把手機上查到的資料給她展示了一下：“孔奶奶，冬蟲夏草生長在高原，長壽村地處平原，甚至海拔都低于水平線之下了，怎麼會長冬蟲夏草呢？”

孔奶奶的笑容凝滞了一下，眨了眨眼：：“難道我被騙了？”

祝玖無奈地歎了口氣：“您買這些花了多少錢？”

孔奶奶目光遊移了一瞬：“呃……也就……幾千……”

祝玖倒吸一口涼氣：“你那旅行團的團費不也就……”

她說到一半，突然卡殼，一瞬間想不起來。

“五十。”孔奶奶沒發覺不對，順嘴接上，随後懊惱地把盒子扔到桌子上，“唉，這不想着團費便宜，就可以買東西的時候多花點錢……這些旅行團怎麼這麼沒良心啊！”

祝玖無奈地搖了搖頭，把盒子推到一邊，握住孔奶奶的手：“那些旅行團的團費那麼低，根本不可能掙錢。但他們怎麼可能做虧本生意，可不就是要在其他地方坑騙你們的錢嗎？”

她望進孔奶奶的眼睛，認真地說：“孔奶奶，以後千萬不要報這種五十塊的旅行團了。被騙錢事小，若是遇到什麼危險，那就糟了！您辛苦了大半輩子，想出去旅遊，咱就定高端純玩的那種，千萬别心疼錢，您值得！”

說着，祝玖故作潇灑地揮了揮手：“我現在工作步入正軌，也有穩定的工資，我出錢讓您去旅遊，想去哪都行！”

孔奶奶抿了抿嘴唇，眼角的細紋微微顫動，眼眶卻已悄悄泛紅，粗糙的手撫上祝玖的頭頂。

祝玖還在滔滔不絕：“還有要注意身體健康，今年您有去體檢嗎？年紀大了體檢的頻率要增加，現在提到半年一次吧，如果有什麼問題，早點發現才能早治療……”

她看着孔奶奶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心口忽然一澀。

她現在這副永不老去的身體，終歸不能長久停留在同一個地方，過一段時間就要離開熟悉的環境到新的地方落腳，否則肯定會被周圍的人發現異常。

但她不舍得扔下爺爺奶奶們消失，也擔心自己一不小心暴露，會牽連到他們。

所幸爺爺奶奶們年紀都很大了，讓他們安安穩穩地安度晚年，她應該來得及在第一次離開前把他們一個一個送走。

之後她也就沒了惦記，若是她東窗事發被發現異常，也沒有了軟肋。

孔奶奶安靜聽祝玖絮叨完，面上高興，嘴裡卻說着：“我知道啦！你一個正當年華的小姑娘，怎麼跟小老太太似的那麼能絮叨？”

她把罩着飯菜的蓋子掀開，招呼着祝玖吃飯：“你這次回來能住多久啊？”

祝玖夾了一筷子酸辣土豆絲塞進嘴裡：“我吃完飯就走了。”

孔奶奶失望：“這麼快啊？”

“這不是剛從保密項目中出來嗎，要回去報道。”祝玖嘴裡塞滿了食物，含糊地說。

“你這些上頭領導也真是，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剛回來就催你走。”孔奶奶心疼地給她夾了快排骨，“累壞了身體怎麼辦啊。”

“我拿到獎金了。”祝玖一邊扒飯一邊憨憨地笑，“二十萬呢，假期哪有錢重要。”

孔奶奶笑開了：“我們小九就是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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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高鐵回到S市，夜幕已經降臨。

祝玖在車上複盤了一下自己對過去的祝玖的扮演，覺得應該沒露出什麼破綻。

她一臉疲憊地往宿舍走去，路過拐角處，剛好看到一家名叫“祝你好夢”的商鋪熄了燈。

看招牌，好像是一家失眠多夢治療中心，但離奇的是，竟然還有解夢的服務。

這家店什麼時候開在這兒的？祝玖一時想不起來了，隻是這名字讓她莫名想到宋曜。

路過店門前的時候，剛好有個身穿灰色衛衣，身量很高的人推開門走來出來，随後蹲下給店門上鎖。

餘光掃過那人，祝玖莫名覺得有點眼熟，便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那人站直轉過身，突然驚訝地出聲：“祝玖？”

祝玖：……好家夥，竟然真的是宋曜。

看着他小跑過來，祝玖指了指招牌：“這店是你的？你什麼時候開的店？我都沒在這附近見過你。”

宋曜笑着撓了撓頭：“對，我是老闆。半年前開業的。”

祝玖：“你忙完異調局的事兒了？”

宋曜點點頭，神色略微一斂，“我今天剛回來，原本打算過兩天再聯系你的，沒想到在這碰上。”

他看了看天色，現在已經七點多了，雖然這麼晚打擾祝玖不大好，但是既然碰上了，有些事還是早點确認比較好。

宋曜正經了神色：“你今天有時間嗎？之前跟你說過，有件事我想跟你聊一聊。”

祝玖眉梢微動，眼神頓時警覺了些。她垂眸看了看表，語氣平靜道：“不算太晚，我們一起去吃個飯？”

宋曜猶豫了一下，眉頭輕皺：“吃飯當然可以……但這件事，我們最好别在公共場所談。”

“那去我宿舍吧，離這很近。”祝玖道。

宋曜抿了抿唇：“抱歉，這麼晚打擾你了。”

祝玖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帶着宋曜一路回到自己那闊别了一月有餘的小宿舍，祝玖轉動鑰匙推開門，一股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按亮電燈，燈光緩緩暈染開來，家具簡單布置卻溫馨，處處都是生活的痕迹。祝玖四下掃視了一圈陌生又熟悉的裝潢，随手指了指沙發示意宋曜不要拘謹随便坐。

宋曜輕輕應了聲，在沙發邊坐下，雙膝并攏，肩膀微微緊繃，端正地像個小學生。

打開冰箱一看，空空如也，應該是離開的時候想着要放假回老家，所以提前清空了。

祝玖無奈地關上冰箱門，轉身看着略有些拘束的宋曜：“我們訂外賣吧，我這沒啥吃的。”

宋曜連連點頭，掏出手機開始找起餐廳。祝玖則去接水，準備燒壺熱水。

已經入秋，太陽落下後溫度驟降，體感上有些涼，但還不到有暖氣的時候，喝點熱水能暖暖身子。

盯着水流“嘩嘩”注入燒水壺，祝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異調局準備怎麼處理天坑？”

征求過祝玖的意見後，宋曜點了幾個炒菜，聞言擡頭認真回道：“我和嚴哥曲姐聯合提出摧毀天坑，已經傳達給張局了。”

祝玖垂下眼略微出神，等感受到手上的冰涼，才發現水已經漫出水壺，連忙關上水龍頭。

“不過張局說這件事牽扯比較廣，他會彙報給上級，具體什麼時候能實施還不一定。”宋曜補充道。

祝玖輕輕舒了口氣，一時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