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過窗棂時,沈臨秋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陌生的素色帳頂,身下是硬得硌人的竹榻。他試着動了動手指,一陣尖銳的疼痛立刻從心口輻射至全身。更奇怪的是,腦海中不斷閃回一些陌生的畫面——天咒崖的雷光、青鸾鏡的碎片、還有那個白發男子絕望的淚。
"沈仙長,你醒了。"
沈臨秋轉頭,看見一個身着冰藍色長袍的少年坐在床邊,正用小刀削着一塊木頭。少年眉眼精緻如畫,隻是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脖頸處隐約可見淡青色的紋路。
"你是..."沈臨秋的喉嚨幹澀得像是被火燎過。
"段彧凰。"少年放下木雕,遞來一碗溫水,"我哥去煎藥了,馬上回來。"
水碗遞到半空,兩人同時愣住了——沈臨秋發現自己伸出的右手腕内側,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劍痕形狀的胎記,而段彧凰的指尖正輕輕顫抖,水面泛起細小的漣漪。
"青冥劍痕..."段彧凰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果然轉移到你身上了。"
沈臨秋剛要追問,房門突然被推開。段彧鶴端着藥碗站在門口,他的頭發已然從鬓角的幾縷銀絲白了全頭。當他的目光與沈臨秋相遇時,藥碗"咣當"一聲砸在地上,褐色的藥汁濺滿了袍角。
"沈臨秋..."段彧鶴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沈臨秋皺起眉。這個人的面容莫名熟悉,可當他試圖回憶時,腦海中隻有大片空白。更奇怪的是,每當他要想起什麼,心口的胎記就會灼燒般疼痛。
"戗王段彧鶴。"他最終公事公辦地回答,"奉月派與朝廷合作的聯絡人。"
段彧鶴的表情像是被人當胸刺了一劍。他踉跄後退半步,右手無意識地按住自己心口——那裡原本有着與沈臨秋一模一樣的胎記,如今隻剩下一片平滑的皮膚。
"哥..."段彧凰擔憂地扶住兄長,"陸掌門說過,記憶可能會..."
"我知道。"段彧鶴迅速整理好表情,彎腰收拾碎瓷片,"我去重新煎藥。"
他轉身太快,沒看見沈臨秋眼中一閃而過的困惑——那人盯着他背影的眼神,分明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眷戀。
夜色如墨,奉月派後山的竹林沙沙作響。
沈臨秋悄無聲息地翻出窗戶,青冥劍在腰間微微發燙。自從醒來後,這把劍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識,總在深夜引着他往某個方向去。今夜,它指向了後山禁地。
穿過最後一片竹林,眼前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滞——祭壇廢墟中央,青鸾鏡的碎片懸浮在半空,組成一面殘缺的鏡子。鏡前跪着一個人,白發如雪,正是本該在房中休息的段彧鶴。
"為什麼想不起來..."段彧鶴對着鏡面喃喃自語,手中捧着那半塊染血的玉佩,"兩百年了,我好不容易..."
沈臨秋下意識上前一步,枯枝斷裂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段彧鶴猛地回頭,眼中來不及收斂的悲痛與脆弱一覽無餘。
"你..."段彧鶴倉皇起身,白發在月光下泛着銀光,"怎麼來了?"
青冥劍突然劇烈震顫,劍身上的金線如活物般遊向鏡面。沈臨秋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向鏡前。段彧鶴想阻攔,卻被一道金光彈開,重重摔在三丈外的石階上。
"段彧鶴!"沈臨秋本能地喊出這個名字,伸手想去拉他,卻被鏡中伸出的一隻半透明的手抓住了手腕。
那手與他一模一樣。
"終于來了。"鏡中的"沈臨秋"微微一笑,翡翠色的眸子妖異非常,"我等你很久了。"
天旋地轉。沈臨秋感覺自己被拽入鏡中世界,四周是無盡的書架,中央站着兩個身影一個是少年模樣的陸霜,另一個赫然是曾在記憶碎片中見過的戰青。
"歡迎來到記憶回廊。"戰青轉身,那張與沈臨秋七分相似的臉上帶着溫和笑意,"或者我該說...歡迎回來?"
沈臨秋的劍瞬間出鞘:"你是誰?"
"我是你遺忘的那部分。"戰青不躲不閃,任由劍尖抵住咽喉,"也是你們口中的段彧鶴尋找了兩百年的人。"
話音未落,無數記憶碎片如暴雨般傾瀉而下。沈臨秋看見年幼的自己被陸霜牽着手帶上奉月派,看見深夜偷偷修改古籍的自己...每一個畫面中,都有一個模糊的白發身影。
"不..."沈臨秋捂住劇痛的頭,"這些不是我的記憶!"
"當然不是。"戰青的聲音突然變冷,"因為你的記憶被陸霜封印了。"他擡手一揮,更多的畫面湧現,"你本名沈青,是戰青殘魂轉世。陸霜發現你天生劍骨,最适合承載我的記憶,便設計讓你'偶然'發現那些禁術..."
"胡說!"沈臨秋一劍劈去,戰青的身影卻如煙霧般散開,又在另一處凝聚。
"不信?"戰青輕笑,"那你為何對段彧鶴有莫名的熟悉感?為何青冥劍隻聽你号令?為何你的劍法與奉月派現存的所有典籍都對不上?"
每一個問題都像重錘砸在沈臨秋心上。他踉跄後退,後背撞上一個溫暖的身體——段彧鶴不知何時也進入了鏡中世界,正用身體支撐着他。
"别聽他的。"段彧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微微的顫抖,"你是沈臨秋,隻是沈臨秋。"
戰青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小彧,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他的身影開始扭曲,漸漸化作黑霧,"他本就是為我殘識而生的容器,我要為你重塑命格,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黑霧如潮水般湧來。段彧鶴将沈臨秋護在身後,白發在勁風中飛揚:"兩百年了,你還要糾纏不休!當年是我害你受雷刑,與旁人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