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懸空,旭日東升。
段彧鶴站在奉月派最高的觀星台上,白發在異常的風中狂舞。他右臂的黑紋已經蔓延至脖頸,像無數細小的毒蛇在皮下蠕動。更可怕的是胸口——那裡的皮膚下隐約可見金光流轉,與沈臨秋心口的胎記如出一轍。
"王爺!"南宮曌疾步奔來,朔月槍上纏繞着不祥的黑氣,"山下出現大量活屍,阿父已經帶弟子去布陣了!"
段彧鶴沒有回頭,目光死死盯着天象:"日月同輝不該是這個時候..."
"是青鸾鏡。"南宮曌從懷中取出往生鈴碎片,"郡主留下的訊息說,強行中斷命格轉移會打亂天地時序。"她頓了頓,聲音發緊,"沈師兄怎麼樣了?"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段彧鶴用袖子掩住嘴,再拿開時,上面已經沾滿黑血。他望向客房方向,窗紙上映出沈臨秋坐起身的剪影——那人正對着銅鏡,緩緩觸摸自己心口的胎記。
"他想起來了。"段彧鶴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全部。"
南宮曌的手猛地攥緊鈴铛碎片,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血珠滴在青石闆上竟發出"嗤嗤"的腐蝕聲。她突然明白了什麼,驚恐地看向段彧鶴:"王爺,你身上的黑紋不是轉移,而是..."
"命煞外顯。"段彧鶴苦笑,"兩百年前就該魂飛魄散的人,偷來了太多時光。"
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從後山傳來。兩人轉頭望去,隻見祭壇廢墟處升起一道血紅光柱,無數黑影如蝗蟲般從光柱中湧出。最可怕的是光柱中央懸浮的身影——段彧凰漂浮在半空,雙目赤紅,手中握着一面由青鸾鏡碎片拼湊的殘鏡。
"凰兒!"段彧鶴縱身躍下觀星台,卻被南宮曌一把拉住。
"來不及了!"她指向另一邊,"沈師兄他——"
客房的門轟然洞開。沈臨秋踏空而出,青冥劍懸浮在身前,劍身上的金線全部變成了血色。最詭異的是他的眼睛——左眼翡翠,右眼漆黑,仿佛兩個靈魂在争奪這具身體。
"臨秋!"段彧鶴的呼喚被淹沒在又一陣巨響中。後山的光柱突然分裂成數十道,所過之處草木枯萎,岩石崩裂。一隻足有三丈高的白骨巨手從最大的光柱中探出,重重拍在山脊上。
奉月派的警鐘響徹雲霄。陸霜帶着弟子們在主峰結陣,金色屏障剛剛升起就被黑潮撞擊得搖搖欲墜。更可怕的是,那些碰觸屏障的黑霧落地後竟化作人形——全是兩百年前死于南宮彧手下的奉月派弟子亡魂,這些亡魂當年因死于煞命的南宮彧手下,因此各個煞氣熏天,全被當年的南宮掌門鎮壓。
"原來如此..."段彧鶴渾身發抖,"命格逆轉會釋放所有被鎮壓的亡魂..."
沈臨秋突然出現在兩人身旁,聲音帶着詭異的雙重回響:"不是亡魂,是怨靈,他們已經變成怨靈了。"他指向光柱中的段彧凰,"失去主意識的段彧凰現在成了怨靈最好的容器。"
南宮曌的朔月槍突然劇烈震顫,槍尖月牙镖自動分離,指向段彧鶴:"王爺小心!"
已經晚了。段彧鶴身上的黑紋突然暴起,如藤蔓般纏住他的四肢。劇痛讓他跪倒在地,視線模糊間,他看見沈臨秋舉劍向自己刺來——
"叮!"
青冥劍擦着段彧鶴的耳際飛過,将一團黑霧釘在地上。那黑霧發出嬰兒般的啼哭,漸漸顯形為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模樣,正是當年第一個死于南宮彧手下的小師弟。
"南宮彧..."孩童怨靈伸出腐爛的手,"為什麼隻有你活下來..."
沈臨秋掐訣念咒,青冥劍爆出金光将怨靈淨化。他彎腰扶起段彧鶴,雙色瞳孔中情緒複雜:"還能走嗎?"
段彧鶴剛要回答,胸口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低頭看見自己的衣襟已經被血浸透——不是黑血,而是耀眼的金色。
"命格開始融合了..."沈臨秋臉色驟變,一把撕開段彧鶴的衣襟。隻見那道消失的青冥劍痕胎記重新浮現,正源源不斷滲出金血。更可怕的是,黑紋與金血接觸的地方開始燃燒起幽藍火焰。
南宮曌突然将朔月槍插入地面,槍身月相紋路急速流轉:"日月同輝隻剩半個時辰,必須在那之前..."
她的話被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打斷。後山方向,白骨巨手已經完全爬出光柱,那是一個足有十丈高的骷髅巨人,而段彧凰就懸浮在它的眉心處,如同被鑲嵌在額冠上的寶石。
"來不及了。"沈臨秋将青冥劍塞進段彧鶴手中,"用這個斬斷我和段彧凰的聯系。"
段彧鶴握劍的手發抖:"什麼意思?"
"青鸾鏡顯示的預言有誤。"沈臨秋的右眼漸漸被黑色侵蝕,"不需要獻祭最珍視之物,隻需要..."他突然出手如電,點在段彧鶴眉心,"忘記最重要的人。"
段彧鶴眼前一黑,墜入記憶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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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月派禁地,五十多年前。
年輕的陸霜跪在玄塵子面前,手中捧着一盞魂燈:"前輩,戰青的殘魂已經按您吩咐投入輪回,但命格不全..."
化名"玄塵子"的段彧鶴撫着紅綢,綢面上用金線繡着繁複的陣法:"無妨,我會用禁術将另一半命格封在我體内。""待時機成熟,我自會尋到戰青轉世。"
"可這樣您會..."陸霜欲言又止。
"魂飛魄散?"段彧鶴輕笑,"我本就該死在天咒崖。"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袖口染上點點金血,"記住,命格轉移必須在日月同輝時進行,且需要..."
記憶突然扭曲。段彧鶴看見自己站在天咒崖邊,卻不是受刑者,而是行刑人。手中的雷鞭纏繞着刺目電光,而綁在刑架上的——是戰青。
"不!這不是真的!"段彧鶴在記憶漩渦中掙紮,卻看見更多碎片:自己親手将戰青推下天咒崖,在奉月派禁地修改古籍,甚至...在沈臨秋幼時潛入奉月派,在他心口刻下青冥劍痕。
"現在你明白了?"戰青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根本不是命運捉弄,而是你一手造成的輪回。"
段彧鶴跪在記憶漩渦中,白發在虛無裡鋪展如雪。最痛的不是這些記憶的真假,而是每一段記憶中,戰青——或者說沈臨秋——看他的眼神始終如一。
溫柔如初,堅定如初。
"小彧。"沈臨秋的聲音突然穿透記憶迷霧,"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