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官鶴抓他不住，幹脆認慫，從地上撿回扇子，翩然落座，翹起一條腿：“也罷，我什麼身份，怎能跟你這等小人一般見識，不打了不打了。”

陸庚揮起拳頭，那氣勢仿佛帶足了萬鈞之力，在空中掄出風聲，最終隻如風過湖面般落在祁官鶴肩胛，祁官鶴“嗷”叫一聲，發覺不疼，再度揮掌反擊，陸庚笑着故作後縮。清脆一聲後，那掌拍在他胳膊肉上，若有若無地疼了一下。祁官鶴才像是出氣，拍拍手，順勢改為搭肩，撈過陸庚，按着他混笑道：“你這人真是讨厭透了。”

此讨厭非彼讨厭，陸庚欣然接受，呵呵兩聲道了句謝，竟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依我看，讨人厭也不失為一種天資，練好此招，說不定将來有奇用！”

祁官鶴白眼：“什麼奇用，替人擋刀？”

陸庚：“說不準。”

祁官鶴握緊折扇，做出左劈右砍之狀：“誰敢砍你，便是跟我、跟我清緣宗過不去，想動你，看我不先給他骨頭拆了！”

陸庚大笑一聲，湊近高呼“少主佑我！”

一道陰影忽然自頭頂灑下。二人自覺停手，一襲鶴氅的清癯少年闆着臉，在二人身後的台階坐下，也不說話，隻冷冷地盯着他們。

祁官鶴縮縮脖子，叫了聲“越道友”，卻隻換得一聲冷笑：“少主若有如此大的本事，方才在其他清緣宗弟子面前，為何不敢發半字？難道有人天生便該被别人輕視？也是，有的人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一回事，指望着别人替他說話。憑什麼覺得你就能護？你就敢護？你算什麼？如今都不敢，難道指望以後，你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與其如此，一開始便不要許下不可行之的承諾。”

陸庚不知他躲在哪偷聽，隻覺得他今日似是火氣甚重，稍稍斂去笑容，側身擋在祁官鶴面前：“師兄，玩笑而已，你這話未免太過分了！”

越歸鳴繼續冷笑：“他若真有心護你，方才在其他清緣宗弟子面前就該出言，哪怕隻說一句慎言，以他的身份，誰敢在明面輕視你？可他不敢，你就該知道為何。”

祁官鶴梗着脖子：“我沒有！”

“師兄，”陸庚此時依舊挂着淡笑，卻早已笑不達眼底，“祁兄待我如何，我自有眼睛，也有分寸，輪不到你來置喙！”

祁官鶴朝他身後縮了縮，撞上越歸鳴愈發嚴厲的眼色，實在扛不住，道了聲“告辭”，陸庚伸手想挽留，卻不知對方有意還是無意，躲了躲，一溜煙跑了。

陸庚臉色微變，轉頭幽怨地看向越歸鳴：“師兄，官鶴兄與我自幼相識，你到底在說什麼？”

他師兄這人樣樣都好，隻可惜太要強，說話沒輕重，有時比陸庚更讨人嫌。

越歸鳴沉着臉：“這世道沒你想得那麼簡單，不是你對他人好，别人便會重視你。你若真想駁我，便堂堂正正用自己的名字，去台上為朔月觀打出名望！聲譽和尊重，這些全是從别人手中赢來的，你難道，指望别人施舍給你嗎？”

“祁兄是我的摯交，與旁人自然不同。”

“有何不同？莫非以後出什麼事，還等他從臨淮趕過來幫你不成？”

祁官鶴早已跑回清緣宗的坐席，被方才那幾個弟子圍住，很快相談甚歡。

陸庚平生第一次感到無語，有了同此子話不投機之感。也罷，之後得找個機會同祁官鶴道歉。

方才自山巅而下那群人，已全數在廣場前的高台落座，随意一看，皆為正心宗長輩。烏泱泱的一群人中，抛開特立獨行的某某觀小掌門，稍加搜尋，便瞅見跟在訾陽老太婆身後的陸光濟。

青年霜袍似雪、笑逐星辰，劍穗随步履微動，俨然已是超脫凡俗的世外仙神。

陸光濟啟蒙晚，十五歲才入正心宗，然而，不過五年便在門内排行榜高居第一，站在許多人一生也無法比拟的高度——正心主持首席大弟子，修玄史上最年輕的宗師。

這般天賦卓群，有人豔羨，自然不乏妒恨。奈何這人實在太過完美，要實力有實力，要人品有人品，因出生商賈之家，待人接物更是圓滑體面收放自如，讓人挑不出錯處。

唯一的缺點，就是有個渾身是縫的弟弟。

陸庚翹腿歪斜而坐，三角臉、吊梢眼，怎麼看都有副奸相。珠光寶氣的紅衣大剌剌滾在腰間，坐在地上，背靠玉階，手中半喇蘋果，流裡流氣，好好的校場玉階，被他靠坐得如同稻草堆，遠遠望去，活像欺男侮女至霸鄉裡的混混纨绔。

方圓幾尺内，除卻越歸鳴，竟再無人靠近。

訾陽師太走上擴音岩，說了些客套的開場，便開始長篇大論。大抵事關仙盟建盟曆史、盟内功績，天下能有此太平盛況，皆因正心宗統領有方雲雲。這些事迹，但凡是稍學過仙史，大多聽得耳朵都起繭。

陸庚心道：“八成都是在自誇，也不嫌臊得慌。”

倒不是他沒學過正經史書，每逢陸光濟歸家，總會捎上兩本心法秘籍給他，以前無聊時便看，但自從拜入朔月觀，奉月老道便把這些書一把火全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