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信仰，有信仰的地方就有神仙，山神便是由靈山之中誕生的自然精魂。

凡人修煉行善，受人敬仰供奉最終羽化成仙，隻是人無完人，若敬仰活着的人，少不得哪日此人就人品敗壞，以緻信仰崩塌，因此倒不如供奉山川古木，雖是死物，但至少不存惡念從一而終。

陸庚道：“莫非此地信奉的便是山神？”

那人苦笑一聲，指着那樹樁道：“正是此物。”

陸庚難以置信，附身下去，繞着那樹樁橫看豎看，怎麼看都隻是個普通的死樹樁，沒半點靈力，不像曾孕育出神靈。心下茫然，懷疑這人是不是在信口雌黃，忍不住道：“神仙會死嗎？不會吧，據我所知神仙都是天地同壽，沒聽說過哪位死過，被遺忘的倒是有可能，但你們村這情況，人口雖不多，但遠未到無人供奉的地步。”

修煉非一日之功，凡人若能孕育出山神，必定是十幾代人日夜不斷的虔誠供奉。

說到底修仙是個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活計，先賢羽化登仙後，将自身法力以各種形制共享給後人和信衆，符箓、口訣等等。因此有個實力強悍的祖師爺，是創建大宗門的關鍵，若是沒有，就得趨炎附勢攀附他門。正心宗之所以名聲顯赫，正因開宗立派以來，有數位宗師飛升。

同樣，一株凡樹受幾代人香火供奉，功德圓滿後，更需得庇佑一方造福百姓。

經他所述，山神真身原是一棵柏樹，蘭棹村先民來到此地時親手種下，經過幾代人供奉，百餘年後，終是幻化出靈智，稱為山神木。

但凡樹始終是凡樹，即便有了法力，也隻能庇佑方寸之地。

但即使是須臾之間，也已足夠。

神也好仙也好，自身法力皆源于信衆，必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祖上有人飛升，那他的信衆和後人，自然能使用他的神力。

山風吹過繁茂的古樹枝葉，每個出生在此的生靈，都在樹葉摩擦的沙啞溫容聲中從襁褓走到墳墓。此居此長之人皆受其庇佑，平生必定安樂順遂，不論身在何處，終會聽着古樹的指引，落葉歸根。

但陸庚卻是越聽越迷茫。不論是此地亂象還是這尊枯朽的樹樁，都不像是有神靈庇佑的情狀。

守屍人撫摸着樹樁：“不是死，而是被奪走。”

陸庚愕然乍道：“何人所為？”

那人搖頭，語氣平靜到可怖：“我不知道，倘若知道，我難道還會守着這座屍村惶惶度日？我必定，用這條爛命和他們死拼到底。不過那夜，我見那幫人身着黑衣，卻乘劍而來，将祭台與神樹一并斬斷，能做到這種地步，隻能是修士。”

“所以你便懷疑是正心宗？”

“我這輩子沒出過山，不知道附近還有什麼其他宗門，隻聽過有正心宗。但那可是名門大派，怎麼瞧得上我們這麼小的神？或許這就是命裡一劫，我現在隻希望村中的阿爺阿媽們能壽終正寝。”

褚賦塵忽在旁道：“即便山神離開一地，遺留的靈息尚能留存多年，為何完全感受不到？”

“阿爺阿媽們白日仍然神智清醒，形如常人，我想正是因為山神的靈息所緻。”

陸庚敏銳覺察出異樣，道：“不大對。上午我認真查過，阿嬷身上絕對沒有任何靈力或者靈息，絕對是活人，應該不是山神木的緣故。”

守屍人搖頭：“那我便不得而知，我本就是個凡人，你們說的那些東西我都感覺不到，”

陸庚再道：“那哨子又是何物？”

“是山神木的殘枝，蘭棹村民自小與神木共生，聽到神木的呼喚便會回到它身旁。”守屍人指向不遠處的墳群：“屍災後，我是全村唯一幸免于難的人。阿婆她們白日無恙，到了晚上便會不受控制，四處禍亂咬人傷人。雖與鄰村相隔甚遠，但山中偶有行人路過，大家不願夜間傷人，因此由我吹響木哨，将他們聚集于此處，并鎖入棺中，直至天明。”

褚賦塵道：“你既說屍亂，為何隻有你一人幸免？”

青年似是被什麼可怖之物沖擊，方才還算鎮定，聞聽此言猛然捂住頭，目眦欲裂地吼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看到，别再問了。”他忽然拿出那木哨：“該說的我都告訴你們了，你們若有心，就幫幫我們，若沒有，我也不強求，隻求放過我們，阿爺阿媽都是好人，就算變成這幅模樣，甯可被關在墓中忍受非人痛苦，也從未害過人，行行好，你們走吧，求求你們的同僚，放過我們——”

陸庚抱緊雙臂，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打斷一下，說了這麼久，不知道你你自己有沒有發現，”他伸手指了指他，“山神木的靈息似乎在你身上，而且很是濃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