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門被人敲響，從外走進一位老婦。

老婦雖然長相慈祥質樸，眉宇間卻萦繞着一股黑氣。再細看去，印堂發黑，此乃屍氣凝聚、陰虛火旺所緻。

而這間屋子内。也始終籠罩着一股陰煞氣。

那是死者的氣息，源頭就來自于裡屋。

想到他們此行本就是運送棺椁，有屍氣也自然。

老婦見他臉色尚可，道：“這位道長不愧為修道之人，方才請了老醫來看，他之前見過不少斷胳膊斷腿的傷者，但好得這麼快的還是第一次見，你瞧，這手臂已經長回去了六七分，隻怕再過幾天便能康複如初了。道長心腸這麼好，自然有菩薩護體，什麼都能逢兇化吉，我去做些松軟的吃食，你傷的這麼重，醒後得多補補。”

陸庚心念微動，笑呵呵地道了謝。老太太端了幾個餅囊，招呼二人去屋外吃。三人在桌邊坐下，老翁自稱姓陶，是石磐寨的鐵匠，很是健談，可老婦卻顯得有些沉悶。

陸庚想着那死氣，忍不住試探：“裡屋可是還有一人？為何不一起吃飯？”

陶母聞言，神色暗淡下來。

陶翁的笑容僵在臉上，看了眼妻子，勉強道：“妮兒前年剛嫁出去，半月前病了，便送回來将養，隻是不見起色，正在裡屋裡躺着，床都下不了。”

陸庚又朝裡屋瞥了一眼：“原來如此，在下略懂些岐黃之術，或許能醫治，不知是否方便？”

陶老太眼中閃過精光，卻被陶翁攔住：“小女沒什麼妨礙，郎中已經開了方子，大夫也來瞧過，說是暫無大礙，隻是叮囑了久病女子陰氣盛，外男陽氣沖撞，會讓病勢加重，連夫家人都不行，這才送回來，道長見諒。”

陸庚見二人有意隐瞞，幹脆把話挑明：“已故者長停家中，對活人大有損傷。況且此地幹燥炎熱，屍身不易腐壞，長此下去必将屍變成災。”

此話并非危言聳聽。屍僵而不腐易成怪，此地久陰，陰濕易成綠僵，看那具屍體的情狀，隻怕不日就會屍變。

二老皆是一呆，半晌，陶老太終于低低啜泣出聲：“道長有所不知，我家妮兒是半月前突然在夫家沒了，我們原本想殓了她，誰知壽材都備下，親家公覺得橫死的媳婦不吉利，不讓她入祖墳，連個好點的墓穴都不願給，我們隻有這一個女兒，按寨中習俗，嫁去别地的女兒不能葬在家中，我們總不能把她扔進亂葬陂，隻能将屍體送回來停在屋裡……”

話說了一半，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

陶翁皺着眉将她拉起來：“哭哭啼啼地做什麼，别沖撞了恩人。”

陸庚合眸，道：“生死本有命，還請節哀。在下雖然不懂起死回生之術，但相看風水，甄選墓穴，在下略懂一二，不知二老可願讓在下相助？”

二老對視一眼，驚訝得合不攏嘴。好半天，陶翁才道：“道長仁義，隻是這家裡實在拿不出值錢的東西了，實在無法答謝您。”

這事并不算難辦，也耽誤不了什麼時間。陸庚自認不是什麼菩薩心腸，但既然遇上，凡人之事，能幫則幫吧。

“無妨，我對此地不熟，将來還得叨擾些時日，便當時提前答謝。”

兩位老人略一思忖，終是同意了。

陶翁一聽，便道：“那便去找五爺好了，正好請他過來一趟。”

陸庚：“五爺？”

陶老太解釋，是寨中的收屍人，祖上十八代都是做白事生意的，很有些本事。

臨行前，陶老太說，要先去上柱香，感謝她保佑老伴平安歸來，見她如此虔誠，陸庚也不好負她的意。

她拿上早就準備好的香燭、神茶和兩張大餅，塞了滿當當一袋，臨走時，陶翁牽過一隻黑山羊，說是也給仙公送去。

那隻黑羊，陸庚心中有種強烈的不适感。

天光愈加明亮，行人漸多、商販牽着毛驢吆喝、早點鋪子裡傳出燒餅香味。

一路上，陶老太一刻不停地講這位仙公是如何神通廣大：

“你不知道，這位文昌公可靈了，我女婿兒時得了怪病，說是一輩子都下不了床，求便名醫仙藥也不管用。誰知請了觀裡的法師做了水陸道場，竟一天天好了，我女兒嫁過去後，還差點兒生個胖娃娃……”說到這，她又開始抹眼淚。

陸庚隻聽得一愣一愣，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文昌帝君有給人治病療傷，送子送财的功能。但似乎沒有哪位神仙，既管治病救人、又管陰司輪回。

那多奇怪。

文昌廟建在寨子一角，赤頂朱牆、挂着黑字匾額，看上去有些破陋，外牆上開着不知名的粉紅花朵，此外與尋常道觀并無不同，不時有人進進出出，香火還算旺。

正廳中央擺着一尊木神像，雕刻得有鼻子有眼兒，還真有幾分神性。

陶老太領了他上過香、奉了茶，又在軟墊上跪下，對着高台上的神像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口中念念有詞，大抵是求神仙保佑她女兒早登極樂，說完又牽着羊朝内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