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鋪正位于寨外,越走越覺得荒涼。
草木交接處立着單獨的一棟土屋,殘破的木門晃悠悠地半掩着,店内狹小逼仄,從屋外望進去一片黢黑。
剛進門,天色都似乎暗淡不少,冷風竄過脖頸,陰起森森。
不等陸庚看得更仔細些,陶老太已經拉着他進了屋子。
聽到動靜,店内癞子頭的小夥計迎了上來。陸庚注意到,他隻有一隻右眼,另一隻眼框黑洞洞的。右眼眼珠滴溜溜鎖在陸庚身上,咧嘴笑道:“道長可是來買符紙,那您可來對地方了,我這啥法器都有,而且效用極好,您一看就是識貨的人,絕買不了吃虧。”
陸庚道:“我不是來買東西的。”
小獨眼瞬間變臉:“不買東西還看什麼看,滾滾滾——”
陶老太左看右看:“來财,五爺上哪去了,怎麼不在店裡?”
小夥計随手伸手往後門一指:“在的,今天有客人來選壽材沖喜,他在後院,想見他就在這等着吧。”
陶老太好奇道:“是哪家?”
小夥計:“還能是誰,戲曲班子的呗。”
陶老太驚愕,立刻壓低聲音:“啊——怎麼回事,他們那不是前些天才埋了死人?”
小夥計露出怪笑:“是咯,如今白天都能碰到鬼,這幫人之前走南闖北,保不定是染上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陶老太臉有些發白:“那可咋辦,我聽說熬過七七還不走的冤魂會變成地煞,害得家裡人全死光。”
小夥計把身子往前一探:“陶老太,這你可就說對了,這次胡班主今天說什麼也要請師父出馬,不然隻怕有大麻煩了。不過大夥都知道,師父他向來不愛做活人生意,就算是這樣也不一定給這個面子。”
陶母不安地擰着衣角,小癞頭嘿嘿笑兩聲,話鋒一轉:“對了陶婆子,你那口棺都打好十幾天了,你女兒打算什麼時候出殡?”
陶母這才想起來意,從布包深處摸出幾文錢,在櫃台上排開:“這也是我請五爺來此的原因,墓穴還沒有定下來,等我再和張家的人談談,我的女兒總不能随便挖個坑埋了。”
小夥計随便看了看那幾個油光蹭亮的大銅闆,拾起一個,鼓溜溜的黑眼珠從錢币中間孔洞後看向兩人:“那我管不着,隻是盛夏炎熱、地氣潮濕,耽擱下去你也不嫌味大。”
陶老太點頭哈腰:“這些錢,就當老婆子孝敬五爺喝茶的,煩請他抽片刻功夫,給我家妮兒施一次仙術。”
小癞頭“刷啦”一聲,把銅闆全部抹進掌裡:“的咧,我過會兒就把這事說給師父知道,但他老人家那怪脾氣,去不去不好說。”
“仙術?”陸庚道。
陶母面色和緩了些:“都是五爺的主意,他會一種仙術,能保我家妮兒屍身不腐。”
正在這時,一夥人從吵吵嚷嚷地從後門進來。
為首滿臉褶子人高馬大的中年人谄媚地笑:“爺,那鬼纏得我們整宿整宿睡不着,如今戲班所有人的命都在您手裡,您不在意咱們,總得在意在意這寨裡其他老百姓吧,行行好,救救咱們啊。”
身後之人被他遮了個結結實實,隻聽得開扇時“唰”的一聲,有聲音懶洋洋道:“胡幫主,這東西是您自己招來的,因果報應,除了您自己,旁人能有什麼法子,您還是自求多福,另請高明吧。”
被稱作胡班主的中年男人臉色很難看,卻還是陪着笑:“五爺,那些修行之人都是半個神仙,連京官老爺都請不動,哪裡是我們這幫下九流的人想見就能見的?”
“請得到請不到都隻靠一個緣字,若是沒緣,黃金萬兩都尋不得,若是有緣,指不定人家就站在你屋裡。”
話音剛落,二人就看到屋内站着個身着白衣的怪人。
“師父!”來财滿臉興奮地朝他們跑去。
胡班主看到陸庚,眼裡又燃起希望的火光,三兩步上來,滿臉堆着笑,帶着讨好地抱了抱拳頭:“這位是……”
陸庚後退一步,目光冷冷地掃過去。
胡班主害怕得罪他,連賠了好幾聲罪。
然而,陸庚并沒有在看他,而是看向他的左肩。
胡班主的左肩上,赫然正坐着一個裹着紅肚兜的嬰兒。
活人雙肩和頭頂各有一把明火,能抵禦邪物侵入,然而嬰靈坐的地方,什麼也沒有。
它的額頭上貼着張黃符,脖子上拴着一根細細的黑線。
線的另一端長長拖在地上,朝胡班主身後延伸。
黑暗中走出一個人:“這位道長,甚是面生啊,新來寨上的?”
陸庚尋聲看去,線的另一端正拴在那人的手腕上。
此人年紀約莫剛過二十,一身黃袍,削肩身長。
這個人他是見過的,就是昨夜,随幾人同行的黃衣青年,原以為是個道士,不想是個白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