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音)——
“還要走多久啊,領隊?”
“不着急,還有一裡地。我計劃先在這邊進行休整,觀察一下再進村。”
“喲,我還以為到了呢。”
“着什麼急……不對,溫特大叔,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呵哈哈,年輕人,有的時候,那寶貝啊都在腳底下呐。多多修煉功夫吧。”
“行了行了,呃,把你那破鞋底似的設備收一收吧。全體隊員,集合!标記此處地點,向村莊外側推進!力求今晚在該村駐紮!”
——(雜音)——
000年00月00日
我們今天到達了一座村莊,南領地的村莊往往是由兩個小村子聯合而成的,這座規模稍大些的村莊也是一樣。村子的中間是一座塔,兩邊則是按顔色區分,紮着不同黑或白色的帳篷。遠遠看去,說實在話……有一點像……蘑菇?(不是我,是地上長的那個蘑菇。)因為每次薩柯若鏟起蘑菇的時候,它們的底部都連着一大片黑或白的細絲。
人們在蘑菇村的邊緣壘起了高高的城牆,也環着村子挖開了長長深深的溝塹。
這樣的村莊在南領地很常見,按卡加的說法,是為了防禦夜裡的豺狼虎豹還有強盜響馬。
“有的時候人的力量比想象中還要渺小。”卡加說出這席話的時候,臉上挂着不太好看的笑,“即使這樣,也常常會有猛獸和響馬在午夜闖入村莊,很多村子都這麼消失了,沒有人記得。”
“可是,響馬不應當也是人類嗎?”我下意識地問道。
卡加似乎微微愣了一下,而後笑了笑,卻并未作答複。
……
日暮,我和卡加一起坐在城牆頭上看夕陽。太陽從兩座山的中間緩緩落去,整片河谷淹在暖色的光裡。
村口的守衛收了武器,打着哈欠,慢悠悠地給城門落鎖。
“卡加,”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你說這些人,真的從生來就被鎖在這裡嗎?”
卡加似乎對這個問題有一點驚訝,他沉默半晌,開口道:“其實在很久很久之前,南領地并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偏過頭,安靜地等待他講下去。
“大概幾百年前吧,我們還沒有什麼領地的分别。後來,因為南領地的自然條件實在過于惡劣,這裡就爆發了一場暴亂。”卡加緩緩說着,似乎沉浸在那段曆史中,“人們擁有了新的信仰,并且因為新的信仰變得越來越極端。他們崇尚暴力和原始祭祀,決定用牲畜的鮮血滋養的蓮花,建造了新的神迹。”
“雖然殘忍,但是他們的欲望被蓮花無保留地實現了。”
這個話題似乎太沉重了,于是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新的信仰很快流傳開來,為了不讓這種暴力蔓延至整片大陸,教會領了神的命令在離聖都幾百裡地外設了關卡,将改信的暴徒們攔截,于是便有了南領地。這也是為什麼主要的村莊都分布在南領地與東領地的交界,”卡加說到這裡微微笑了笑,“不過近兩年關卡有所放緩,周圍形成了不少的領地之間的互市,你還記得嗎,我們剛來到南領地的時候,去的那個。”
我點了點頭。當然是記得的,那個市場裡有一個七旬的老爺子,他茶鋪裡的茶,芳香馥郁,十裡外都能聞到,構成了我對南領地最初的印象。
“你有想問的話,就問我吧。”他輕輕地說。
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将心裡所想的問了出來:“那麼,為什麼神沒有主動拯救人們于苦難,而是将世界分割,讓飽受苦難的人永遠留在苦難中呢?”
“是啊,為什麼呢?”卡加将眼睛笑成兩彎月牙,語氣比起問詢,更像淺淺的歎息。
我們都靜默了,靜默中夕陽順着山丘落了下去。最後的光輝将那些山勾出金黃色的邊際,我們安靜地坐在城牆上,任黃昏的風掠過我們。
“神子大人,是落鎖的時候了,請您快快從城牆上下來吧。”城下的守衛向我們喊着。
在我們并肩走下城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什麼,問道:“如果我是這個村子的一員,落鎖後,我要怎麼說服守衛給我開門呢?”
卡加的指尖冒出了兩三顆星星(他總是變這樣的魔術),笑了笑說:“我們回去吧。”
說着他便拎着剪刀,輕飄飄地回了村子。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心中還是有一點在意,我回過頭去,那兩三點星光,落在了村外那描着蓮花紋的木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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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夫讀到這裡,将之前收繳的銀牌子拿到手裡,端詳着其上的蓮花圖案。
沉吟了半晌,他将那腰牌收好。
從太陽的維度看,自從與探險隊分道揚镳後,他大概走了七八天。由日記估算,似乎很快便要到達東領地與南領地之間的互市了……
他低頭打量一下自己衣服上已然凝結成塊狀的紅褐色的血迹,皺緊了眉頭。這樣的衣物似乎過于顯眼了。
波波夫從之前響馬的行李中翻找出一件衣服,見大體幹淨,便尋了一個隐秘處,将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将響馬的衣物套在了身上。
波波夫穿上行李中亞麻的襯衫,在沖鋒衣外披上一塊圍毯,又把腰帶系好,刀則挂在腰帶的鎖扣。
他再三考慮了一下,将那銀質的腰牌也挂在了腰帶上。
修整完畢,他将慕晨的日記拿在手中,繼續向北進發。
果不其然,路上的行人漸漸變得多了。
他将脖子上的望遠鏡舉起一看,遠方人頭攢動的市集出現在眼前。
——(雜音)——
“喲,好高的城牆啊,這就是舊時代的城堡嗎?”
“麥西亞,你頭發擋到我了。”
“哈?抱歉咯領隊,交涉結果怎麼樣?”
“咳。有待進一步推進。”
“哎呀,直接說聽不懂不就好了?”
“别勾肩搭背的,這是對領隊的态度嗎?”
“啧,以前沒見,你官瘾還挺大!沒勁。我找那守門的唠嗑去。”
“你等等,你剛剛在這站了半天,做什麼呢?”
“看見那牌子上的蓮花了沒?羅穆爾發現的。我們經過的每一個村子的村口都會有。你看看這形狀,多别緻。”
“你這麼說,确實,而且似乎每個村子下面的字符都不盡相同……嗯,這對我們建立舊陸的導航體系非常有用。尤其是這村子的山谷,地處寬廣,四通八達,最适合當路标。”
“我去把那标志拓印下來。你,去把隊員們叫過來,我們開個短會。”
“遵命領隊。”
——(雜音)——
000年00月00日
進入南領地大概已經半月有餘,今天,我和卡加一緻決定返程。在南領地這半月,遇到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以及,希望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有的時候記錄也是一種殘酷的事情,那麼還是讓那些不該被銘記的記憶就這麼随風被忘掉吧。
是時候告别這個村莊了。離開時,我在城牆邊坐了一會兒。南領地很多村莊都會有這樣厚厚的城牆,隻不過,這個村莊的牆是我所見過的最高大的、也是最堅固的,是這一片谷地中唯一的,也是最孤獨的。
卡加去與大村長告别了,不過那大村長似乎也并不在乎我們的去留,對卡加也談不上有多敬重。南領地,真是一個奇妙的地方呢。
城牆上,遙遠而古老的風吹拂過我,我想要牽住那陣風的手,卻什麼都抓不到。
我又看到村口那蓮花的牌子。
卡加說,因為南領地太炎熱了,所以這裡的蓮花會在白日睡去,隻在夜間盛放。
因此,南領地便有了蓮花的傳說。
按照村民所說的,世界存在于一蓮葉之上。”蓮葉上生着蓮花。在白日中那蓮花睡去,而在日暮降臨的時候,那蓮花便會蘇醒,展開花瓣,釋放出無窮盡的惡與混沌,惡與混沌中誕生了猛獸蟲蛇,強盜響馬。
直到白日到來,蓮花再度睡去。
這裡的人們将苦難視為蓮花的懲罰,于是便在祭台上培植蓮花,再予蓮花以犧牲,以牲畜的血滋養蓮花,祈願村子能在混沌中存續着。
聽說,以生命作為祭品,蓮花可以實現人任何的願望。
可生命本不該是這樣的東西。
這裡卻沒有人這麼想。
我并能不确切地知曉這種事情的前因後果(雖然很好奇),因為卡加一直在避免我進入教堂或祭台一類的地方,但是我還是見到了,那種景象見到了,就不會忘掉。
雖然卡加沒有提過,但是我明白。
就像這種時候,我隻要在城牆上等待他就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回來了。卡加站在我的身後,笑着問我:“慕晨,慕晨?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我轉移着話題,揮揮手招呼着他也坐過來,“晚禱結束了嗎?”
“是啊,大村長建議我們在落鎖前離開。”
“……”
“怎麼了?”
“他們,都會許什麼樣的願望呢?”
“也許,慕晨也想許一個願望,對不對?”
“我也可以嗎?”
他笑了,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那麼,我許願……
算了,還是不要寫下來比較好。
畢竟卡加說過,把許過的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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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南領地的記錄到這裡戛然而止,波波夫雲裡霧裡地從日記本上擡起眼。
他将日記收起來,邁步到大路上,一邊走,一邊思考着。
慕晨消失的高大建築,教堂,蓮花,村頭的标識,神,神子,願望,那些過往的景象與日記中的關鍵詞相互勾連着。
看來,南領地深信着蓮花這東西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并且将其種到了“教堂”裡,成為了一種獨特的标志,而且人們可以向那蓮花許願。支付了代價後,蓮花會實現人們的願望。
“看着點路!”一個年輕人駕在馬車上,揮着鞭子,大聲呵斥道。
思緒忽然被打斷,波波夫下意識擡起頭,瞪了他一眼,然後在對方詫異的眼神中,側身回到了人行道上。
“莫名其妙!”那年輕人抱怨一聲,揮着鞭子驅着馬走了。
波波夫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周身的人馬一下子多了起來,世界變得紛亂複雜。人們走路的聲音,交談的聲音,兒童的哭叫,牛馬脖子上系的鈴铛,所有的聲音混沌成一片,向他的感官糊過來。
他定了定神,躲開車馬,努力将那些噪音從腦中驅趕出去。
慕晨走進的那個建築,應當就是文中所指的“教堂”。神子曾經拒絕過慕晨進入教堂,而這次慕晨進入教堂會見神子後,再也沒能出來,而在他之後進入教堂的人們也瘋掉了。
超越人的力量,神子…神。
想到這裡,波波夫不由得失笑。
簡直是無稽之談。
互市關口的衛兵用長矛戳了戳地面,波波夫回過神來,看那衛兵一直伸着手,臉慢慢黑了下來。波波夫不緊不慢地取下了腰上銀色的腰牌遞給他。那衛兵用質疑的眼神一邊核驗着腰牌,一邊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腰牌正面的十字紋上。半晌,才擡了長矛,将他放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