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港口中,那艘不知從何而來的純白的航船拉着擾人的汽笛緩緩靠岸,白色的桅杆将純藍的穹頂分成兩半。
戴着鴨舌帽的男子穿着一件不合時宜的毛絨領大衣,他的家鄉現在葉子都落了,而這個低緯度的海港國家,一大早就熱氣撲鼻,再過不了多久,估計就和夏天一樣熱了。
“你要去海邊,那一定很冷吧!”姐姐就這樣把大衣套在了他身上,而他甚至忘了多帶一件薄外套。
他插着口袋順着台階走下來,伸出手掃了掃台階上的塵土,坐下拿出剛從自動售賣機裡買的冰可樂,扯開了拉環。
“哧——”
碳酸的泡沫翻起在錫罐中,又融化在空氣裡——他的黑眼圈預示着急需一些将他從清晨的困意中喚醒的咖啡因。碳酸泡沫刺激着口腔,青年放松地歎了一口氣,甩了甩腦袋,清醒了不少。
這次的實習旅程終于有了一個還算愉快的開始。
太陽爬高了三厘米,天果不其然地變熱了,于是他扯開了身上大衣的扣子,吹着微涼的海風,惬意地閉上了眼睛。
“埃列諾茲·謝禮卡!”
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這個年輕人猛然站起來,擡頭四望,銀色的目光明亮、鋒利,像一柄剛磨洗過的短刃。
“埃列,快點,集合了!!”船港那邊的隊友在呼喚他。
“來了。”埃列諾茲應答着,背起背包,正了正帽子,向着純白的航船奔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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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埃列,來打撲克嗎?”
門被打開的同時,埃列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披在身上當被子的大衣滑到了被單上。
一個男人推開了船艙的門。那家夥看起來二十五六上下,臉盤與肚腩都圓潤地惹眼,微眯着眼睛,鼻間抹着一點油光。若華人管先一步進入同一個課題組的男性同學叫作師兄。今年是胖師兄延畢的第二年。
“喲,還睡着呢?”男人打趣道,“缺人呢,來不來?”
“哦,師兄啊。”埃列揉着眼睛,想到那個聲音與味道都亂糟糟的“棋牌室”,煩躁感控制不住地湧上來。
他抹了把臉,強壓下煩躁的沖動,客氣地答道:“師兄,我今天不去了,你們先玩吧。”
微胖的男人也沒有計較,哈哈笑了兩聲:“好說。不過埃列啊,你也不要老悶在船艙裡,在海上已經夠無聊的了,船艙裡空氣也不流通,時不時也應該多走動走動,就當排解排解了。”
埃列點了點頭,應答下來。師兄哼着歌離開了。
門重新關上,屋子裡重新變得昏暗,埃列又重新躺了下來,船艙的舷窗很小,再明亮的陽光從舷窗照進來,都會變得微弱,在船上的一個半月來,都是如此。
“簡直就像監獄一樣。”埃列盯着忽遠忽近的天花闆發着呆。
這一個月來,他們一直在波浪起伏間向西進發。
聽說大陸最西的國家,雷加那瓦以西,有一條通向克瑞恩的航道,中段有一片弧形的島鍊。最近,島鍊上發掘出神代的遺迹,那裡就是這次田野考察的終點。完成考察,他就能獲得四個學分,按時拿到考古學碩士的身份,舉着一個藍皮的小薄本走向社會,再也不必受老不死的選課系統所折磨。
埃列枕着手臂,又想起來他在一屏幕暗淡的灰色的選項卡中,把唯一一個可選課程拖進選擇欄的光景。
如今天下并不太平,言說北雷加那瓦與南雷加那瓦的邊界戰火連綿,他們這個項目遭到了部分家長的抵制,資金也不尚充足——險遭取消。延畢幾乎成為了可預見的事實,正當他打算先學習一下炸金花,和擁有豐富的延畢經驗的胖師兄搞好關系時,一隊神神秘秘的人忽然開始與他們接觸。
他們首先出示了兩國分别簽署的開發許可證,雄厚的實力讓他們的導師老秃頭肅然起敬。學校和隊伍關起門來談了許久。聽說對面的領隊殷切熱情,一手承包了考察項目的所有經費開銷,還開出了一些十分誘人的報償,希望可以與他們組成一支全新的、牢不可破的隊伍。
有部分小道消息在家長群中流傳起來,連最堅決抵制的家長也一改态度,拍着孩子的肩膀說,年輕人,二十多歲還是闖蕩的年紀,要多主動,多去見見世面。
不過,他們一上船,合作方卻像隐身了一樣,待他們極為冷漠。已經月餘,兩支隊伍幾乎從沒有交集。上一次他去甲闆望風,還被合作方訓了一頓,鬧得很不愉快。
埃列有種不詳的預感,卻并沒有什麼證據支撐他的預感。可能是這艘船純白色的外殼過于詭異,也可能密閉無光的空間令他疑神疑鬼的思想不受控制地暴發,缺乏條理。
“…………”
也許師兄說得對,他是該出去走走。
埃列從床上坐了起來,将桌上的鴨舌帽扣到了腦袋上,擺正了帽檐。
船幾乎一直沿着赤道航行,他穿好貼身的黑色的背心和牛仔褲,打算溜去甲闆吹吹風。
不幸的是,這時候,甲闆上全是人。埃列遙遙望了他們一眼。
從樣貌看,合作的隊伍有同他一樣來自伊爾珀的人,還有北雷加瓦人,甚至還有兩三若華人。不過比較違和的是,他們的膚色比起他所見過的那些國家的人都要淡一些。也或許隻是日光帶來的視錯覺。
埃列轉過身離開甲闆,走到有些狹窄的船舷邊上,雙臂交疊,把自己挂在了船側的欄杆上。
純白的航船破開海浪,轟鳴作響,他開始回憶起自己的前半生。
他的名字是埃列諾茲·謝禮卡,23歲,一名在讀研究生,專業是考古學神代考古方向。
他的導師是個好動而有些口齒不清的中年人,因為每周二清晨都要去海裡倒立半個小時再上班而掉光了頭發。一路上,導師神神秘秘地,浮誇無聊,這個項目也是他推薦的。
埃列有點後悔和他打交道,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腦子抽筋,萌生出了“想去神代遺迹看看也不錯”的想法。
他摸出手機,想搜索一下當時報名的網站,卻仍然顯示着無信号。一個月了,合作方還是拒絕向他們開放網絡。
埃列趴回欄杆上,不愉快地打了個哈欠。
前一個月還能拿一些面包屑喂喂海鳥,而現在海上連個鳥也沒了,根本沒什麼可看的。
海面之上的神代的廢墟……會是在一座島上嗎?
會是怎麼樣的一座島?埃列用手指比出一個方框,百無聊賴地看着海平面。目的地還沒有從海面升起來。他也不知道它具體的位置。
如果一偏航,跑到了克瑞恩,就不好了。
那裡的人依然迷信着神的力量,而對于他們奧根尼人來說,神的曆史在一千年前就斷代了。哼,信神鬼的人最難打交道。
……不過,在他常逛的論壇裡,流傳着這樣一種說法。新陸人對神創大陸克瑞恩倒是有着非凡的興趣。他想,合作方出手如此闊綽,會不會是新陸人?
不太清楚,因為他從沒有親眼見過新陸人。
“得得得!不打了!你出千!”
“哪兒有的事?”
“我親眼見到你藏牌,拿出來吧!”
“打着玩嘛,着急上火做什麼?”
“我就知道!”
船艙裡打撲克的師兄師姐的喧鬧聲讓他回了神。
之前的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忽地失控,埃列決定去找老秃頭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