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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列側着身子,靠在船艙的門闆上,面色漸漸凝重了起來,船艙裡傳來的争吵聲,導師發了很大的火,而合作方的領隊言語間卻輕浮傲慢,嗓音尖利。
“你别在這裡吵鬧了,秃頭。一點風度也沒有。我來找你是因為你們隊伍裡有人不老實,言行堕落!好好管管你的隊員!到達克瑞恩之前,别再出什麼幺蛾子。”
“嗯?對啊,終點當然是克瑞恩!你們沒有看文件嗎?啊?看不懂?我不給翻譯版,你們就不會自己學嗎?想乘着我的東風當新陸人,卻連個新陸文都不學,做什麼美夢呢!做不好事,福利想都不要想。”
“合作?你們還和我談合作?我告訴你,這艘船的股東是我們!在這船上,人有高低貴賤之分!新陸人是一等人,中陸人是二等人,不聽話的中陸人是三等人,是奴隸!懂嗎——”
“怎麼不說話了?明天例會,所有中陸人都得來,我們要學一些克瑞恩話。不學的,等着上岸喂老虎吧!”
不一會兒,門打開了,合作方的領隊把紅色的手持旗掃到肩上,瞟了他一眼,鼻孔嗤笑一聲:“哪來的老鼠?聽夠了吧?我是你們的頭兒!好好在隊伍裡待着,少在甲闆上跑來跑去,聽壁角。”
說完,那個領隊托起自己卷卷的金色發絲,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埃列目送着那家夥離開,又往門裡一看,隻見一向糊塗樂天的導師摸着腦袋,滿目愁容。
“是埃列啊,進來吧。”導師長歎出一口氣,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你……都聽到了?”
“我聽說過一些未經核實的傳言,紐沃恩招募奧根尼人合作,實際上是拐騙奧陸人去克瑞恩為他們做苦力…”埃列斟酌了一下,盡量讓自己的措辭精準達意。
導師點了點頭道:“沒錯,哼。什麼人能有這個門路,隻能是他們了。”
他突然擡起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氣氛重新歸于沉默,埃列靜靜地看着導師。老秃頭尴尬地坐起身,側過身,含含糊糊地說:“埃列啊,話也不能這樣說。新陸還是很有可取之處的,我們走這麼一趟,目的地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和他們都沒有說過,我們這是探險,是個拿身份的門路。哎,等我們走這麼一趟,回來就是新陸人了。”
“聽說新陸人連癌症都會治,晚期的癌症都能康複!誰還沒有得病的時候呢,對吧?你也不要急于一時的窘境,要多為以後,和自己的家人想一想。”
“……”埃列低着頭,想要說些實話,但是想到老秃頭那雙渾濁的眼睛和嘴角谄媚而頗有深意的笑容,又覺得沒有什麼說的必要。
半晌,導師開口打破了僵局:“例會的事,你去通知一下他們吧。”
埃列壓下帽檐,推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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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個月簡直可以說是一團亂麻。與合作方的溝通似乎也并不愉快,但是中陸的同僚們也不敢與斯圖爾特明着争吵對抗。他們選擇了更加中陸風格的反擊——在背後陰陽怪氣。
于是,打牌的活動被斯圖爾特勒令禁止了,撲克也被丢進了海裡。
撲克牌漂浮在海上,斑斓地像是護衛的艦隊,埃列做着灰藍色的渾渾噩噩的夢境。在夢境結束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屬于大地的綠色,茂密的樹叢與淺褐的泥土。他們看起來真實而親切。
登陸前,埃列整理着派發的裝備,卻發現大衣竟塞不進包裹了。
他抽了一口氣,隻好忍着熱将大衣套在了身上,沖進了船外的熱浪滾滾裡。他穿上那大衣以後,一個人足有兩個人寬,汗也是瀑布似的往下流着。隊友見到他,就像看到了因迷路而出現在熱帶的亞寒帶棕熊,忍不住笑了。
“埃列,走反了吧,這裡可是赤道呀!”
“……”
埃列有些後悔,手掌一直在忙着擦汗。
“哼!嘩衆取寵。你的隊服呢?”
金發領隊穿得像是花孔雀一樣鮮亮。背着手走出船艙,眨眼間就閃現到了他的面前,手持旗子立在身後,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埃列也并不示弱,擡起眼皮瞪了回去。
“嘿!還膽敢和我叫闆!來人啊,給我盯着他!他要是敢在雨林裡把這身衣服脫下去,就把他丢進河裡喂魚!”
“讓我看看,誰還敢不守規矩!”
他指着埃列身邊的奧陸人,新陸人漸漸聚集在他的身後,穿着一樣銀灰色的整身隊服,怪異地瞧着他們——所有的武器和精度裝備都在這些紐沃恩人身上,而來自奧陸的埃列一行隻背些粗重的工具。
埃列氣血上湧,本就被酷熱煎熬着的他捏了拳頭,揮拳欲發。花孔雀卻靈巧地往後一躲,被他的神态逗得樂不可支,哈哈大笑着,帶着手下先一步登上陸地。
“傻大個兒。”斯圖爾特的話輕飄飄地傳過來。
埃列壓下弓步,打算追上斯圖爾特,給他點顔色瞧瞧,卻被導師拍住了肩膀。隊友的臉色都是一片灰青色,就像是他做了什麼不合時宜的事。埃列躲開導師的手,壓下鴨舌帽,翻了個白眼,跟在了隊伍的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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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熱帶雨林登陸。雨林一天三場雨,沉綠的樹葉遮天蔽日,無處不生着青苔。不見天日的環境裡,潮濕的水焖蒸着熱氣,埃列落在隊伍最後,不停地擦着面頰上的汗,大衣絨毛的内膽與汗水粘在一起,頭腦昏昏脹脹。
他中暑了。埃列掐着鼻梁,強迫自己精神一些,跟着隊友的足印一腳深,一腳淺地走着。
“導兒,太熱了,您和領隊說說,連口冰水都沒有,我們真走不動了。”
“是啊!藥材和防身用品都在他們身上,最重的設備我們背,這叫什麼事!”
同伴看着新陸人走遠了,也抱怨起來。
老秃頭望了一眼飄在樹林間的紅旗子,和身邊擁擠的樹根,畏畏縮縮地收起脖子。
他打算說些勉勵的話,但是看着身邊灰頭土臉的學生,又覺得難辦至極,最後不太情願地說:“休息十分鐘,然後我們追上領隊。”
“耶!!!”
一行二十三四的年輕人如臨大赦,立馬将設備丢在了一邊,點起應急燈,扇起風來。埃列磕磕絆絆地躺在一塊大石頭上,甩掉大衣,眯起了眼睛散熱。
熱氣一股一股地騰出身體,胸前的銀骨哨映着應急燈的光,與呼吸同頻次地微微閃爍着。
閃爍着,閃爍着。
埃列感覺到一種無名的焦躁,他側過一隻耳朵,叢林不知何時隐去了蟲鳴聲,隻聽得到師友們竊竊私語的聲音。他的眼睛忽然清明起來,猛然坐起身來,四處打量着。
“埃列,你還會鯉魚打挺呀!”那些閑聊的師友看到他這副樣子,不明所以地笑他。
他沒有理會他們,謹慎地環顧着黑黢黢地林間。那種……焦燥,像是獵槍的的槍口,但更像是……視線!
一雙金色眼睛點亮在埃列的身後。
“有…有…”師友驚地大張着嘴。
埃列轉身,一隻頭顱若狼,身形似虎的猛獸撲出灌叢,雙爪磨地冷厲生寒,仰身撲向他的脖子。
“關燈!!”埃列喊出聲。
叢林屏住呼吸,重新歸為一片黑暗。
銀光倏忽出鞘,恐怖而黏稠的黑暗被白刃切作兩半,暗紅的鮮血霎時噴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