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裡轉瞬就安靜了。
大約是空間寬闊的原因,那“啪”的一聲反複撞擊牆壁,傳來悠然回音。和路焱說話的人也沒料到這一遭,目光在他和錢佳甯之間來回兩輪,然後識趣地退場。
遠處的工人則交換着目光,神色裡浮起看熱鬧的興奮。
“啥情況啊……”
“漂亮,值得有一場感情糾紛。”
“敢打路老闆耳光,不是一般女人……”
“也沒多不一般吧,這不就是挺典型的小白領……”
“這是哭了?”
“沒哭,我看像是……氣的。”
竊竊私語一字不落地傳進錢佳甯的耳朵,而後又被耳鳴聲蓋住。她張開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
眼前的路焱很陌生。
她憑本能認出了對方,認出之後,又發現他和記憶裡的人完全不一樣。分開那年他還是滿身桀骜的少年氣。而如今,他已經是個男人了。
肩膀更加寬闊,表情沉穩,五官成熟。對視片刻後,她再度擡手,手腕卻在半空被人攥住。
路焱沒費什麼勁兒就把她手扣到身後。她下意識擡起另一隻,結果又被他按回去,兩隻手腕被他單手锢到後腰上。
擡頭的瞬間,對方的陰影已經籠過來。
氣溫太高,兩個人身上都燥熱,錢佳甯在蒸騰的熱氣中擡頭。她抖得厲害,他顯然也意識到了,空着的手拍她肩膀,嗓音壓低道:
“車上說。”
他碰她的一瞬間,她眼淚就流下來了。
遠處的議論聲更大,幾乎是不再避諱他們的程度。路焱擡頭望了一眼,很快換來人群噤聲。
他收回目光,攥着她手腕的手掌略松,身子也離她遠了些。沉默片刻,他說:“我記得你不喜歡被人看笑話。”
蛇打七寸,他知道怎麼治她。
錢佳甯一瞬就清醒了,掃了一眼周遭充滿窺探欲的眼神,立時甩開他的手,從他身形的陰影裡閃了出去。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輕咳一聲,語氣變得冷淡。
“那去車上說。”
變得可真快,還是那個面子比天大的錢佳甯。
路焱挑着眉看了她一會,把敞開的襯衣扣子一枚枚系住,最後把垂在外面那枚銀質子彈塞回衣領。
錢佳甯遊移在他身上的目光在望見那吊墜的一瞬間轉開,兩個人都知道是因為什麼。
吊墜被徹底塞進衣領,隻留一根黑色的細線。路焱低了下身子,從腳邊拿起一箱金屬樣品。起身的時候,箱子裡有金屬叮咚的撞擊聲,也像是牙齒與子彈磕碰。
他站到她身邊,低聲說:“走。”
一路走,樣品箱裡的金屬零件一路撞,響得錢佳甯心煩意亂。他沒讓她出倉庫,自己穿過草坪,把車開回門前。
上車的時候,冷氣已經驅逐了暴曬造就的高溫。錢佳甯身子落到副駕駛,路焱從後備箱找出瓶礦泉水,扔進她懷裡。
“這邊熱,别中暑。”他簡短地說,自己也在駕駛位坐定。
他不提就算了,他一提,錢佳甯就想起他看見自己還避開她的事了。“咔哒”一聲擰開水瓶,她往喉嚨裡灌了幾口——沒酒,全拿礦泉水壯膽。
在車裡就不怕别人看熱鬧了。錢佳甯回憶了一番自己這些年來對重逢時刻的排練,挑出最要緊的那句質問:
“錢還完了,沒來找我?”
路焱眉毛一跳。
知道她要問,沒想到這麼快就問。他冷着臉靠回駕駛座的椅背,錢佳甯又開口:“你爸聯系上了麼?你什麼時候來的上海?這裝修公司怎麼回事,這七年——”
“錢佳甯,”他輕聲打斷她,左手手肘倚着車門,食指指腹在側額處摩挲,“不會是因為那碗飯吧?”
錢佳甯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她剛才喋喋不休,他上了車就沒說過話,原來是在琢磨這個。
還給他琢磨對了。
火焰的LOGO不算稀奇,八千裡路許多人都會背。但路焱做飯的味道,她怕是死都忘不了。
手指攥皺了裙擺,錢佳甯鼻腔裡逸出聲“嗯”來。
得到肯定的回答,路焱臉色也沒什麼變化。過了一會兒,眼神裡才露出點“失策了”的意思。
那眼神一閃即逝,但錢佳甯的心瞬間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