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個内心戲很多的人,但這些年也給自己編排了不少演出和獨白。她想路焱一定是有難處,過得不好,又或者遇到了什麼麻煩,所以才沒回家。
所以她那麼努力賺錢,每個月往一張單獨的銀行卡裡打款,就是在替路焱攢錢。她想沒關系,等見到路焱,無論他過得多難,錢她幫他一起還,她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她自己為他想好了無數難處,但如今看來……
根本就是他沒打算找自己。
他過得應當不錯,有公司,有門店,開挺好的車,穿得人模狗樣,不是當初被打得頭破血流的那個少年。
可他竟然讓員工來應付她。
錢佳甯忽然沒力氣了。
她手指慢慢攥緊塑料瓶,指縫間傳出細密的“喀嚓”聲。路焱把目光移過來,對她顯然也有些束手無策。
漫長的茫然過後,錢佳甯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手機在震動。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不想接,但又不得不接。
是裝修公司的人。
她和對方已經因為尾款的問題吵了三天了,而自己現在的狀态顯然沒什麼攻擊性。路焱手肘撐在車門上,看她表情猶疑,問她:“誰啊?”
“裝修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路焱聽到以後,眼神忽然有些不快。他伸出手,示意錢佳甯把電話給她,另一隻手從車玻璃底下夠出幾張A4紙。
那幾張紙在錢佳甯面前一閃即逝,她意識到,打印出來的是她發給陶九思的的裝修照片。照片上用碳素筆勾勾畫畫,筆鋒潦草裡帶着震怒。
她下意識把手機遞過去,然後路焱就帶着紙和手機下車了。
車窗外,暮色從赤紅變作昏黃,餘晖勾勒着他的身形輪廓。錢佳甯透過玻璃看着路焱,見他拿着她的手機,挑着眉毛和對面說話,神色越說越陰沉。
可惜他把車窗鎖了,錢佳甯隻能通過他的口型猜測他在說什麼。猜也猜不全,能看出一句“這漏電你做這行你不懂嗎”,又能看出一句“你管我是她什麼人”。
還是成長了,高中的時候他不大吵架,都是直接動手。
現在還會和人講道理了。
他很快就打完了,再回車裡的時候,領口再度扯開,鎖骨上滲出些汗。錢佳甯聽見手機“叮咚”一聲,垂眼望去,發現裝修的人在微信上給她退了筆錢。
她就……
恨自己這個一看見錢就忘了主要矛盾的性格弱點。
“你……”她擡頭看路焱,“你和他說什麼了?”
路焱右手去調大空調,風聲一瞬變高。他把那幾張打印照片扔到錢佳甯膝蓋上,語氣裡怒意未消:“說他給你亂裝。”
她拿起照片細看,不過也看不出什麼門道。路焱目光一轉,對她倒是把火氣壓住了:“都裝到這份兒上才想起換公司……你怎麼心這麼大?”
錢佳甯低着頭,再開口的時候,話裡也有委屈:“我第一次裝我就是不懂啊……”
她聲音一軟路焱就沒脾氣,指關節叩了下額頭,伸手去調座椅。調完了又看錢佳甯,問她坐不坐得開。
她點了點頭,路焱就把車發動了,手機遞給他,示意把家裡地址輸進去。
她說:“我自己回吧……”
“我送你吧,”路焱說,“你不是剛中暑嗎。”
錢佳甯抱着手臂靠在座椅上,聽見車輪碾壓沙地,路焱的聲音繼續傳過來:“明天讓陶九思去看下,我找人給你改房子,裝完再說别的。”
她忽然就有點懶的掙紮,恹恹回了聲“哦”,又想起來什麼似的追問:“你們是不是挺貴的,怎麼算錢啊?”
他都沒轉頭看她:“算什麼算。”
“……還是算的吧。”
車剛從停車位上了工廠裡的大路,她這句話一出來,又被一腳刹住了。路焱盯着窗外堆放的金屬原料看了半晌,扭過頭,正對上錢佳甯望向他的目光。
七年沒見,她外貌竟然沒什麼變化。下午化了妝還有點陌生,當下素面朝天,模樣簡直和那個紮着馬尾的高中女生重合了。
幹幹淨淨的五官,幹幹淨淨的眼神,緞子似的烏黑長發,以及……
對算錢一如往日的執著。
想到這兒路焱就有點無奈,手握成拳頭,輕輕砸了下方向盤,砸得車笛短促地響了一聲。
“錢佳甯,”他說,聲音也輕,“你和我算錢?你和我怎麼算?”
她被他問得愣住。
落日急速下沉,世界一片昏黃。她不敢與他對視,目光轉向車窗外,盯着落在樹杈上的麻雀發愣。
她忽然覺得很荒唐,也很幽默。
“是啊,”錢佳甯開口,聲音和神色都漠然,“咱倆高中同桌又同居,說好一起上大學,然後你一走七年,臨走還被我給睡了,确實沒法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