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夥就沒一秒鐘是有正形的。
江梨失笑,收起手機,站起身。
華亭酒店舉辦婚宴的場所很像一個小莊園,草地之外的地方以翠竹隔開,夕陽西下時,一片蓊郁層林盡染。
侍應們來來回回,忙碌而有序地準備晚宴。
她剛一轉過身,就看到裴之哲遙遙朝她跑過來,
男生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呼吸不太勻,胸腔起伏,身上帶着溫暖的熱氣:“等很久了吧?我剛剛過來的路上接了個電話,小領導絮絮叨叨說了半天。”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冷飲遞過來。
“謝謝你。”接過來才發現是婚宴後用于party的波子汽水,江梨忙不疊地道謝,打開淺橙色的玻璃瓶,“出什麼事了嗎?”
“沒,跟我交代了點兒馬拉松的注意事項。”
下個月北城要舉辦大學生公路馬拉松,江梨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的日程表上也這個項目。
“說起來,馬上也要開學了。”裴之哲仰頭喝了半瓶汽水,轉過來問,“最後一個學期你是怎麼打算的?要考研嗎?”
“我媽以前很想讓我讀研。”江梨停頓一下,“所以我不讀了。”
裴之哲笑起來:“那打算出國嗎?”
“我……”江梨手指微頓,臉上難得地流露出一點點茫然。
老實說,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以前父母還沒有分居的時候,父親尚且陪在身邊,會鼓勵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如今她和父親分開太久了,滿腦子隻剩“如何同江夫人鬥智鬥勇”。
夕陽下,少女小小一隻,兩眼放空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赤色的陽光鋪在身上,将她握着玻璃瓶的手指也映得透明。
每次看到她這副樣子,裴之哲都很想用力揉揉她的腦袋。
他主動幫她找台階:“如果不考慮現實因素,最想做什麼?”
江梨眨眨眼,小聲:“那……我想……”
裴之哲稍稍靠近她。
然後,聽到少女用非常憧憬的語氣,小小聲地,崇拜地道:“我想做個心内科的醫學生,留在北城搞科研,讀完本科讀碩士,為人類的醫學事業和繁殖事業,做一些微不足道的貢獻……”
裴之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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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休息了一陣,一起前往室内。
暮色四合,夜幕還未完全落下。
今晚的賓客們陸陸續續進場,侍應們來來回回,穿梭在人流之中。
江梨的汽水喝了一半拿在手裡,推門時被玻璃上的夕陽反光一晃,直直撞在剛好出門的侍應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托盤中的香槟應聲而倒,兩杯都正正潑在江梨身上。侍應吓了一跳,連連道歉,“是我剛剛沒看清,您沒被我撞壞吧……”
“沒事沒事。”江梨嘴上忙不疊,鼻尖嗅到清淺的酒氣,“是我撞到你了才對。”
兩杯香槟的量說大不說小不小,今天為了方便省事,她穿的是最簡單的白T和牛仔長褲,眼下兩杯酒都傾在她T恤衣角,将褲子也浸濕了一部分。
裴之哲眉頭微皺:“你們酒店有賣衣服的地方嗎?”
侍應為難地看看江梨,沒有說話。
倒是江梨先笑起來:“你也太強人所難了。”
她本就穿得少,何況今天室外溫度也不低,“不用再大費周章換了,估計很快就會幹。”
她都已經這樣講,裴之哲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兩個人回宴會廳接洽忙同樣從早忙到晚的婚慶團隊,一夥人重新确認了晚宴的拍攝方案和注意事項,才原地解散。
新娘和新郎還在門口等賓客,江梨離開宴會廳之後原本也想去門口,沒想到還沒走出去幾步路,就迎面撞見她的老同學。
——童慕詩。
今天參加婚禮,她穿了一條露肩及膝的白色小禮服裙,微卷的長發特地做過造型,尾端乖順地蜷在漂亮的鎖骨上。
短短一條叢間小徑,對方顯然也看到了她。
童慕詩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你怎麼在這兒?”
下一秒,看到她手上的相機,又突然反應過來:“我表哥說的那個來跟拍婚禮的大學生,就是你啊?”
她輕笑:“他可真不會挑人,早說嘛,我們社裡拍照好看的姑娘一大把。”
“我照片拍得再一般,你偷我存儲卡也是闆上釘釘的事實。”江梨也跟着笑笑,“已經自卑到這種地步了嗎?真可憐。”
“你——”童慕詩惱羞成怒,但也隻有半秒。
她很快反應過來,江梨蹦跶不了多久了。
“偷你東西又怎麼樣?現在這是在我們家的地盤兒。江梨,我今天心情好,不妨就送你個忠告。”童慕詩驕傲得像隻小孔雀,“以後呢,要是再遇到那種,對方家裡人你一個也招惹不起的同學——那就乖乖低頭,夾着尾巴做人。不然出了事兒,别怪我沒提醒過你。”
江梨故意問:“要是像我倆這樣,已經有了矛盾的,那怎麼辦呢?”
童慕詩的語氣透出惡毒的天真:“那就乖乖滾蛋好了。江梨,你真以為惹了我,你還能在日報社繼續待下去嗎?”
這條小徑從宴會廳直直通往酒店正門,道路兩旁的綠植郁郁蔥蔥,不時有侍應生匆匆從旁經過,都不敢在這兩個劍拔弩張的人身旁多停留一秒鐘。
夕陽染紅天際,天邊的深紅漸漸融化成淡紫色。
江梨突然安靜下去,意味深長地看着童慕詩,半晌,不急不緩地眨眨眼。
心頭忽然浮起微妙的預感。
“你……”童慕詩正要再開口,背後響起一道冷笑。
男人居高臨下,用矜貴慵懶的語氣,不緊不慢打斷她:“方先生,您也聽到了?”
童慕詩整個人僵住。
新郎剛皺起眉,又聽駱亦卿雲淡風輕地,閑閑道:“我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可你妹妹欺負我妹妹,偷她存儲卡,還背後告黑狀——這算怎麼個事兒?”
嘴上說着不是興師問罪,可言語内外,無不是責怪的意思。
“駱醫生……”倆人來的不是時候,時間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正正踩在童慕詩那句“偷你東西又怎樣”上。駱亦卿威脅的意味又這樣重,大有“不管怎麼着我家小孩不能受委屈”的意思,連一點開脫的餘地都不肯給。
新郎思索半秒,沉聲:“怎麼回事,童慕詩?”
童慕詩頭皮發麻,不得不轉過來。
迎着表哥詢問斥責的目光,她嗫嚅:“我……”
在這個家裡,她最怕兩個人,一個是她爸,一個是她這位表哥。
兩個人明明不是親爺倆,可同樣從政,同樣發起火來完全不講情面。
每次她聽到他們叫她全名,就知道死定了完蛋了這次沒有救了。
“我……”前後短短幾分鐘,童慕詩瞬間從小孔雀淪落為鬥敗的小公雞,“我不是故意的。”
新郎眉頭皺得更深:“所以,剛剛你們談話時說得,全都是真的?童慕詩,誰教你這些?你這幾年大學都怎麼讀的?”
“不是……”
駱亦卿默不作聲,打量站在旁邊的江梨。
小姑娘這會兒倒裝得一臉乖巧,爪子和伶牙俐齒全都藏得好好的,單從表面上,一點兒也看不出她有什麼壞念頭。
不過……
駱亦卿微微眯眼,“還有這衣服——”
香槟本身帶一點顔色,她今天穿的又恰巧是白T,不用太仔細看,風幹之後,輕易就能辨認出大片蜿蜒的印記。
新郎的目光也跟着駱亦卿投過來。
江梨非常上道,立馬将童慕詩的劇本和人設搶過來,用超幾把委屈的語氣,故作大度道:“不怪童小姐,不是她弄的,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您不要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