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将至。
窗邊的冰裂紋瓷瓶裡,新折的玉蘭開得正好,清香混着隔壁院傳來的裁衣聲鑽進暖閣。
距婚期還有七日,繡娘們已在西院忙了好幾宿。錦歲躲在自己房裡,對着案頭堆成小山的聘禮發愣。
裴家送來的聘禮足足十箱,又外帶東城的四家鋪子、遠郊的兩個莊子。這架勢讓江元豐和陸氏都不禁咋舌。挑不出絲毫錯處,若是個不知情的人饒是一點也看不出裴家是被迫的。
鎏金妝奁裡的纏花金步搖明晃晃的,映得人眼眶發疼,那是裴家送來的頭面。錦歲合上妝奁,将其放置在桌上。
她的悶悶不樂被春雨和秋月看在眼中,可她二人也隻覺着是錦歲對裴家大少爺無意,被迫嫁了。
外邊有人傳話道:“夫人喚姑娘去一趟。”
錦歲應了一聲,随後去往陸氏的院落。
陸氏正看着陪嫁帖子,眸中的淚花閃爍。見到錦歲後,陸氏故作輕松地用繡帕擦了擦眼角,滿臉笑意道:“歲歲來了。”
錦歲撇見陸氏眼底的情緒,她此刻的心也酸酸的。
陸氏拉過錦歲的手:“讓母親好好看看你。”
擡手将嫁妝帖子遞給錦歲看:“這是父親母親為你準備的嫁妝,裴家下了聘禮。咱們江府備了雙倍,自是不能讓别人輕瞧了去。”
陸氏說着說着,眼中的淚珠不斷滴落。一滴滴砸在錦歲的手上。
“瞧我,說着說着又掉眼淚了。不過母親這是開心。”
錦歲輕輕擁住陸氏,輕聲安慰:“我知道的母親。”
“我原想着好好為你擇一門婚事,可如今成了這幅局面。倘若不是我讓你獨自一人去禮佛,你也不會遇上這種事。更不會迫于流言嫁去裴家。你可怨為娘?”
錦歲用錦帕斂去陸氏眸中的淚珠:“母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裴家又不是什麼虎穴龍潭,有何去不得的?不過出嫁的是歲歲,怎得即将出嫁的新婦要安慰起人來了?”
陸氏聽後破涕為笑,捏了捏錦歲小巧的鼻頭:“你這丫頭。”
不單是陸氏,江元豐和江錦書也舍不得錦歲出嫁。出嫁之前三人是反複叮囑,生怕錦歲受了什麼委屈。
江錦書更是直接放話道:“你若是受了什麼委屈,直接回府來。兄長為你做主。”
時間轉瞬即逝,倏忽間已到二人成婚之日。
成婚的這日阖府上下忙的不行,整個江府,從門房到内院,從廚役到主子,每個人都仿佛被抽打的陀螺般不停歇。
裴府倒也是同樣的光景。
廚子們手持長勺在沸騰的湯鍋間騰挪,鐵鏟與鐵鍋碰撞出清脆聲響,“快把蒸好的八寶飯端出去!” 管事的扯着嗓子催促,圍裙上還沾着未擦淨的油漬。
穿過垂花門,正廳内三四個婆子跪坐在地上,用糯米漿仔細貼着紅雙喜,漿糊桶邊堆滿了揉皺的宣紙,她們額頭沁着細汗,眼睛死死盯着牆上的字,稍有歪斜便慌忙撕下重貼。
人聲、腳步聲、器物碰撞聲混作一團,紅綢在風中簌簌作響,将天邊初升的朝陽都襯得愈發濃烈,仿佛連空氣都跟着忙碌地躁動起來。隻等着吉時一到,新婦的轎攆落地,衆人才能稍稍緩口氣。
錦歲此刻身着嫁衣,鳳冠上的珍珠垂簾輕顫,半掩着她那如凝脂般的面龐。
喜婆攙着她走進轎子,随後口中大喊:“吉時到,起轎!——”
随着鑼鼓和炮竹的聲音,錦歲的心也随之揪緊。她不曉得日後裴家會待她如何。她雖心底喜歡裴霁明,但她仍對未知的未來感到惶恐不安。
戌時的鞭炮聲還在耳邊響徹,錦歲已被喜娘推進西廂暖閣。朱漆木門 “吱呀” 閉合的瞬間,滿院的笑語喧嘩突然隔成兩個世界。
喜燭芯子 “噼啪” 炸開火星,将繡着并蒂蓮的紅蓋頭映得忽明忽暗。錦歲盯着蓋頭邊緣垂落的流蘇,突然想起他望向自己時疏離的目光,拜堂時刻意保持的距離,都在提醒她裴霁明讨厭和她成親。
錦歲手中緊緊攥着那支绯色瑪瑙步搖,心中惴惴不安。
亥時的梆子剛過,窗外的嬉鬧聲漸次消歇。
良久,她聽見門扉被推開的聲音。
錦歲的心此刻忐忑萬分。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撞破單薄的胸膛,耳畔嗡嗡作響,連自己急促的呼吸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裴霁明穿着喜袍,緩步進入。
見到安靜端坐的錦歲時,他并沒有掀蓋頭的想法。他原是打算不來的,但架不住祖母一直勸他去一趟。
可當他真真看到坐在那的錦歲時,他又想快些離開這裡。就這樣僵持了許久,裴霁明打算推門離去。
錦歲将覆面的珍珠垂簾掀開一角,美眸此時已經噙了淚。她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夫君。”
裴霁明定睛一瞧,也算是瞧見了新婦的模樣。
錦歲身着的嫁衣鮮豔如火,金絲繡線勾勒的并蒂蓮自裙裾蜿蜒而上,在燭光下泛着的光澤,與她如雪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金線繡制的牡丹紋遍布袖口,繁複的花紋随着她的動作微微起伏。
眉如遠山含黛,卻蹙着淡淡的哀愁,眼尾處的胭脂暈染得似淚非淚。盈盈秋水般的眼眸中藏着化不開的孤寂,仿佛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小巧的瓊鼻下,朱唇不點而赤,卻因緊咬而泛着青白。
燭光灑在她身上,映得嫁衣上的金絲流光溢彩,卻也将她消瘦的身形襯托得愈發單薄。紅妝豔麗奪目,可她清冷孤寂的氣質與周身萦繞的哀愁,又為這份美貌增添了幾分易碎的凄美。
錦歲擡眸見到裴霁明的模樣後,心跳又狂跳不止,呼吸陡然凝滞。眼前的男人身着一襲赤金暗紋喜袍。他劍眉斜飛入鬓,如墨般的瞳仁深邃似幽潭,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輕抿。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線條利落如刀削,将他的臉龐勾勒得立體而俊朗。